“论官职,咱们都是太子的下属,况且,现在是在军中,太子说的话便是军令,军令如山,难道卫将军不懂吗?”韩朴意有所指。
卫全脸色更冷。
韩朴话音一转,呵呵一笑,“和卫将军开个玩笑。”
说罢,他也上了马车,“唉,我这个大夫就不和你们凑热闹了,有马车不坐是傻子。”
车帘放下,士兵赶着马车上路了,留下卫全一个人脸色格外难看。
甜果儿对韩朴道:“韩大人,还是你有办法,你瞧那个卫将军的脸给气的。”
韩朴理了理衣裳,坐得笔直,“那当然了,你别看卫全的官职在我之上,那我也不是吃素的。”
甜果儿点头,表示很是同意韩朴的说法,“白长那么大高个了,忒没眼力劲!话里话外挤兑我们小姐,看我不到太子那里去告他一妆!”
“这个就还是别了。”韩朴收敛了神色,“卫全是皇上派给殿下的人,他夹在中间也很难做,若是让殿下得知他为难程姑娘,少不得要挨军棍。”
“那就这么放过他了?”甜果儿不愿意。
“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他也就嘴上说说狠话了,实际上不敢对你们俩怎么样的。”
“那好吧。”甜果儿看向璇玑,“我都听小姐的,小姐说不计较我就不计较了。”
璇玑自上车起,便一直处于脑袋放空的状态,脑中一直回想着白沧临走时的景象。
传信士兵说停山城已经攻下了,她们现在被接去停山城就是很好的左证,但白沧为何没了消息?他受伤了吗?
至于韩朴和甜果儿的对话,她压根没听见。
“小姐?小姐!”
甜果儿又叫了两声,璇玑才回过神,“什么?”
“你要不要放过卫将军?他刚刚那么欺辱你。”甜果儿拍着胸脯道,“只要小姐说一声,就算是事后被卫将军报复,我也要告到太子殿下那里去!”
璇玑闻言轻皱眉头,“卫将军?”
“对呀,就刚刚那个傻大个!”
韩朴也看向了璇玑,有些紧张她接下来的话。
若是程姑娘非要和卫全计较,那他......
他也拦不住啊!
璇玑摇摇头,“军中这么多将军,若是个个计较,我哪里计较得过来?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韩朴松了一口气。
甜果儿低落道:“那好吧,那就放过那个傻大个,省得他挨军棍。”
韩朴笑道:“程姑娘大义。”
璇玑摇头,“我非是大义,只是事急从权,我不想惹事。”
若是还在京城,没有战乱,卫全对她出言不逊,她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可现在白沧的消息全无,她心中抽不出空想这些事。
“韩大人,你可知太子的消息?”
韩朴也说不知,“在下回了营地之后,和程姑娘得知的消息是一样的,太子并未额外嘱咐在下。”
璇玑应了一声之后再未说话。
甜果儿看了看璇玑,又看了看韩朴。
韩朴对她摇摇头。
于是甜果儿也不说话了。
马车终于驶进了停山城,白沧虽不在城中,但已经替璇玑安排好了一切,马车刚到城门口,便有一个将军前来迎她。
将军自称姓武,官职虽不高,但和韩朴的口气很是熟稔,几人寒暄过后,武将军便将人引入一处院落里。
这处院落是原先停山城刺史的,后来被王雄占据后,又修缮了一番,所以看起来和崭新的一样。
武将军把璇玑安排在最大的主院里,说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甜果儿环视房中,一切用品都是新的,“小姐,太子殿下真有心。”
武将军又道热水已经备下,吃食也准备好了,程姑娘若有事,随时可以吩咐院中的士兵。
白沧不信刺史府上原先的下人,所以主院中的全是他的亲兵。
武将军安顿好他们之后,正打算离开,却被璇玑叫住。
“武将军,你可知太子殿下去了哪?”
武将军微愣,“程姑娘不知?”
璇玑点头,“传信的士兵并未告诉我,你放心,我询问太子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武将军犹豫片刻后道:“殿下一切安好,程姑娘无须担心。”
见武将军愿意和她多说几句,璇玑试探道:“他如今不在停山城里?”
武将军说了一声是后匆匆离去了,璇玑并未阻拦。
璇玑吃过晚饭,又洗过了澡,她躺在干净柔软的榻上,却了无睡意。
比起在营地的日子,这里又新鲜爽口的吃食,又有宽大舒适的床榻,但没有白沧,她吃着也不香,睡也睡不着。
甜果儿抱着被褥过来,“小姐睡不着吗?奴婢过来陪你。”
甜果儿把被褥铺在脚踏之上,自己团到里面。
璇玑掀开幔帐,“冬日里太冷,听话,回你的小榻上去睡。”
天色一连阴沉了几日,恐怕还有大雪要下,就算屋子里燃了炭盆,但脚踏之上还是太冷了,甜果儿若是这样睡上一夜,定然会着凉的。
甜果儿道:“奴婢不怕冷。”
璇玑板下脸来,“小姐说的话也不听了吗?”
甜果儿犹豫了一会儿,抱着被褥起身,“那奴婢回去了,小姐若是睡不着,便和奴婢说说话。”
璇玑听见她回到小榻上的声音,这才重新缩回被子里。
“小姐,你不用担心太子殿下的,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
“嗯。”
“小姐,太子殿下出城前都将你安排好了,你要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嗯,我相信他。”
“小姐,太子殿下对你真好。”
“......他是很好。”
“小姐,我以后也要找个对我好的夫君。”
璇玑笑了笑。
刚开始两人还能说上几句,后来甜果儿那边便没了声响,璇玑翻了个身,心知她是睡着了。
后半夜的时候下了雨,雨水中夹杂着雪花,落到房顶上便化了,滴滴冬冬的落到地上。
嘈杂的雨声掩盖了脚步接近的声音,璇玑闭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推门的声响。
她勐地睁开了眼睛。
有人进了屋子,脚步拖延了一路的水迹,甜果儿迷迷湖湖的醒来,“谁?谁人敢闯进程姑娘的屋子?!”
甜果儿披衣起身,绕过屏风看清那个身影时,顿时就愣了,“太、太子殿下?”
白沧冷眼瞥她。
甜果儿接受到白沧的眼神,顿时心领神会,“奴婢这就出去。”
隔壁就有空屋子,她去那里将就半夜就好。
甜果儿出去之后,轻声将门带上。
璇玑一直没有出声,白沧便以为她睡着了,他没有点灯,缓步靠近床榻,待看清上面坐着的人影时,他露出了笑容。
“吵醒你了?”
璇玑摇摇头,“你去哪了?”
他身上湿漉漉的,脚上的靴子更是湿透了,璇玑一路打量过去。
白沧察觉到了,低头看了一眼,“我先去洗漱,你若是困了便先睡。”
“我不睡了。”璇玑从床上下来,把衣裳一件件穿上。
白沧等着她,等她穿好衣裳,便同她一起来到浴室。
他手上都是雨水,便没有牵她的手。
浴室里,亲兵已经烧来了热水,热水注满浴池,整个浴室都是蒸腾的水汽。
白沧在浴池边脱衣,璇玑就靠在一边,她背对着他,“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去哪了?”
“出城去了。”白沧也没想瞒她,“事出紧急,便没有让人通知你。”
“王雄不是被抓了吗?就算有剩余残党在逃,也用不着你亲自前去吧?”
那个卫全不就留下了?还有武将军,军中又不是无人可用。
白沧笑了一下,“抓捕国师,需得我亲自前去。”
璇玑怔了怔,“国师?”
她想起他曾和她说过,一定会抓到国师替她报仇的。
在追仙楼那段日子,国师取她的血炼丹,后来甚至放干了她的血画阵,若不是韩朴入追仙楼救她,她现在早就是一缕孤魂了。
“你是为了我?”她回过头去。
白沧已经下了浴池,他一半身体没入水下,上半身浮在水面之上,她能看到他肌理分明的胸膛。
白沧把水浇在身上,“也不全是为了你,你可知那国师做了什么?”
璇玑一点没有害羞,她看完了上半身,又朝水下看去,“他做了什么?”
“你可知他替王雄炮制的怪物都是哪来的?”他未等璇玑答话,便道:“那些都是停山城中的青壮男子。”
璇玑心中一凉,寒气从背嵴处升起,一直蔓延到头顶,冷了个通身,她再没心情欣赏白沧的身体了。
“你说什么?他是用活人做出的怪物?”
白沧说是,“自国师进城起,停山城内便开始征用青壮男子,而这些男子并未进入兵营,而是进入了国师的实验营,国师用秘药和秘法,历时一月,便将活人变成了怪物。”
璇玑听得心惊肉跳,“什么仙师?完全是魔鬼。”
“的确是魔鬼。”他们这些战场上厮杀的,生死都给个痛快,即便兵行诡道,也不会拿无辜之人作饵,但这个国师,打着窥得仙道的得道高人的名号,实则做下的都是丧尽天良之事。
停山城中,一半的男子都被做成了怪物,另一半,若不是他们攻城得及时,恐怕也是一样的下场。
白沧不愿让璇玑久等,他飞快的洗了澡,牵着璇玑的手回到榻上。
璇玑熟练的缩进她的怀中,白沧摸着她微凉的发,“怎么?听我说了之后,有些睡不着吗?”
璇玑摇头,“只是在想,这些男子死的真是不值。”
若是征兵死在了战场之上,无论尸骨是否还乡,至少家中还能得到抚恤,可这样被做成了怪物,失去了自己的意识,身体还行尸走肉的活着,最终只能落得一个下场——被砍掉头颅,然后被烧成飞灰。
这些怪物有毒,白沧不会留下任何一个。
白沧似乎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我已经传令下去了,明日这些尸体便会集中焚烧,若想要回家中亲人尸骨者,皆可去取一捧骨灰,等回了京城,我会奏请父皇,给停山城牺牲的民众发放钱粮。”
璇玑心中微暖。
白沧的确是一个刽子手,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心存悲悯的人,他一手持剑主杀伐,另一手握在身后,又给了寻常百姓生的希望。
也正是这样的他,一步步的改变了她。
她喜欢的,就是这样他。
璇玑不知何时睡着了,她睡得安稳,连白沧何时起身的都不知道,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身侧的被褥都已经凉了。
“小姐醒了?”甜果儿早就等着她了,只是看她睡得香甜,便没忍心叫醒。
“嗯。”
璇玑洗漱完毕,白沧的亲兵就呈上了早饭,璇玑随口问道:“太子殿下呢?”
亲兵道:“殿下一早就出门了,许是巡查军务去了。”
璇玑应了一声,“他吃早饭了吗?”
亲兵笑了一下,“殿下吃过了,程姑娘无需担心。”
“去去去,拿我们小姐寻开心呢。”甜果儿挥手赶人。
亲兵咧着嘴下去了。
在营地时,殿下便与程姑娘歇在一处,现在打下了停山城,又把程姑娘安排在主屋里,半夜回来了,又马不停蹄的去了程姑娘的屋子,殿下和程姑娘的关系,早在他们这些亲兵中传遍了。
璇玑吃过了早饭,和甜果儿相携出门,武将军正好巡逻了一圈回来,两边迎面撞上。
“程姑娘这是要去哪?”
璇玑也没瞒他,“我想去见太子。”
“如今停山城中恐还残留王雄的残党,程姑娘独自出行不安全,让在下送你去吧!”
“有劳武将军了。”
武将军点了几个亲兵,又让人赶来了一辆马车,璇玑和甜果儿上去之后,马车便向着停山城中行去。
停山城中有一处民舍,这里便是国师炮制怪物大军的地方。
马车停在民舍门口的时候,甜果儿还不敢相信,“太子殿下在这里?”
待转头看见院中走出来的韩朴时,甜果儿知道没错了。
韩朴大多时候都是跟着太子殿下的,有韩朴在,太子殿下多半也在附近。
武将军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两个女流,“程姑娘,不若你在此处稍等,在下进去通知殿下一声?”
里面的场景他进去看过,程姑娘和甜果儿都是女流,怕是不易观看。
璇玑看了看民舍中抬出盖着白布的尸体,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无妨,我不怕这些。”
但她想了一想,又看了院中走出来的人,还是说了句,“武将军,劳烦你前去通知一声。”
韩朴身后跟出来的是张大人,他一出来就扶着廊柱吐了个天昏地暗。
韩朴刚想过来和甜果儿说话,见状只得转身回去,“张大人,你可还撑得住?要不让下官给你开两副安神汤?”
张大人吐够了,晕头转向的抬眸,见到璇玑来这个地方,也没功夫跟她计较了。
他让一旁的士兵扶住他,摆了摆手,“不用,我、我回去歇歇就好。”
话音刚落,他又吐了个昏天黑地,最后是被士兵抬着走的。
张大人走了,韩朴才走过来,“你们怎么来的?”
他皱着眉头,“你们也看到张大人那样了,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甜果儿,和你家小姐回去。”
韩朴很少用这样重的口气和她们说话,甜果儿也知道这里不是任性的地方,但她都听她家小姐的。
“小姐?”
这时,武将军出来了,传达白沧的指令,“程姑娘,殿下说你若是害怕,便在这里等他,他过一会儿便出来了。”
璇玑对甜果儿道:“你留在这里,我进去。”
“小姐!”就算不看,根据张大人的反应,还有韩朴和武将军的话,她也知道里面不是好地方。
“没事,我一会儿便出来。”璇玑拍了拍甜果儿的手,对武将军道:“劳烦武将军带路。”
武将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程姑娘请。”
甜果儿知道拗不过璇玑,便问韩朴,“这里是什么地方?里面有什么?”
韩朴道:“那祸国殃民的国师,便是在此处炮制怪物的。”
甜果儿一听就白了脸。
另一边,璇玑跟着武将军进到院子里,从满地盖着白布的尸体中走过,一直走到了民舍里面。
屋子里没有桌椅,只有一些木头架子,架子上摆放了一些瓶瓶罐罐,想来国师临走前曾想过毁了这些,所以许多罐子都在地上砸碎了,地上残留一些颜色各异的液体,还有璇玑也说不出名目的虫蚁残肢,散发着阵阵异味。
璇玑掩住口鼻,随着武将军继续往里走。
从正屋拐向旁边的一间屋子,里面站着四个士兵,见到武将军纷纷行礼,只在看到璇玑在一旁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位传说中的女子在军中深居浅出,多数人只听过她的事,见面还是第一次,这次乍然见到,自然不得不好奇地多看上一眼。
璇玑今日穿了一身浅黄色的短袄,下身是同色襦裙,虽没有特意打扮,也没有戴什么首饰,可乌黑的双眸,挺翘的鼻梁和红润的双唇,眼波流转间也能轻易叫人看呆了眼。
只一眼,就叫这些未曾见过世面的士兵心下小鹿乱撞,纷纷心道程姑娘果然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