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沧回到营帐中时,璇玑已经醒来了。
“外面什么声音?王雄的人又打过来了吗?”璇玑的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懵然。
白沧说不是,“王雄这次吃了个大亏,不会这么快有行动的。”
璇玑点点头,“你去哪了?我一睁眼就没看见你。”
白沧道:“处理了一下公务,你还睡吗?”
“不睡了。”
璇玑正要下榻,白沧拦住她,“陪我睡一会儿。”
于是,璇玑便没动了。
白沧上了床榻,将她搂在怀中。
璇玑犹豫了一会儿,“我看军中都没有女子,我在这里会不会......”
她本来不是会替人担忧的性子,实在是她和张大人那为数不多的几面,张大人都对她没个好脸色,再加上张大人是皇上派来的,她不想凭白成了他人口中的导火索。
“不会。”白沧出声打断她,“你安心待在军中即可,一切有我。”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的血能斥退那些奇兵的事,不要向他人提及。”
璇玑在他怀中点头,“我知晓了。”
起初二人还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待到后来,白沧便睡着了,璇玑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的声音,她抬眸一看。
白沧闭着眼,呼吸平稳,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璇玑伸手抚了抚他粗糙的脸,手指从眉眼上一寸寸掠过,最后安心的躺在了他的臂弯之中,也闭上了眼睛。
*
这一觉睡得长,直至天黑两人才醒。
白沧一醒来,匆匆吃了饭,就去处理公务了。
听闻他失踪归来的消息,京城中来的讯息已经堆了一桌子,就等着他处理了,但昨夜王雄突然袭击,这才导致拖到了现在。
璇玑的晚饭是和甜果儿一起吃的,甜果儿问她,“小姐,我们回京城去吗?”
“不回,怎么?你想回去吗?”
军中简陋,但白沧还是吩咐人给她们做了四个菜,璇玑的胃口不是很好,便只捡了些清澹的菜吃,余下大半都是甜果儿吃完的。
甜果儿道:“小姐不回去,甜果儿便也不回去,甜果儿跟小姐在一起。”
璇玑笑了笑,给她夹菜,“多吃些。”
甜果儿笑眯眯的吃下,主仆俩亲亲热热的说着话,没过多久,就来了一个士兵。
士兵隔着帐篷的门,“程姑娘?”
“何事?”
士兵道:“韩大人请甜果儿姑娘过去一趟。”
璇玑讶异的看向甜果儿,甜果儿立马垮下了脸,脸拉得老长,“我这还吃着饭呢,他就又叫我去帮他给伤患处理伤口了,有这么剥削人的吗?我拿的又不是他韩家的月俸。”
甜果儿越想越生气,对营帐外的士兵道:“你去告诉韩大人,就说我太累了,吃完饭要好好睡上一觉。”
士兵有些为难,吭哧了几下说:“韩大人说了,甜果儿姑娘若是不去的话,迟早会后悔的。”
“他敢威胁我?!”甜果儿一下子站了起来,抓紧了手中的快子,“你去告诉他,我生平就不吃威胁这一套!”
璇玑道:“甜果儿,可是那韩朴为难你?”
甜果儿看了璇玑一眼,别扭道:“也、也不是,他未曾为难我,就是、就是他......”
甜果儿一时也说不清了,她跺了跺脚,放下了快子,“小姐,你先吃着,甜果儿去去就回。”
说是去去就回,可甜果儿这一跑就没了踪影,璇玑等到饭菜都凉了,也不见她回来。
璇玑只好让人把饭菜都撤了,又让人给甜果儿送件厚袄过去,免得冻着了。
谁知那送厚袄的士兵道:“程姑娘放心,甜果儿那里好着呢,有暖炉有烤红薯的,您就别担心了。”
璇玑:“......”
白沧半夜回来,璇玑与他说了这个事,“你说韩朴是个什么意思?从前我便觉得他神神秘秘的,经常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这次把甜果儿叫去,这么久了都不让他回来,你说他是何居心?”
白沧刚沐浴过,浑身还带着水汽,一头黑发也湿漉漉的,闻言失笑,“韩朴的为人,你还是可以放心的,他虽然看似不着调,实则为人靠谱,甜果儿跟着他不会有事的。”
白沧刚拿过帕子,璇玑就接了过去,帮他擦干头发,她的手指很柔软,力道不轻不重,控制得刚刚好,白沧惬意的闭上眼睛。
璇玑一边给他擦着头发,一边分心想着甜果儿的事,突然,她手上的动作一停,“别不是韩朴看上甜果儿了吧?甜果儿可还小!”
白沧被她扯到了头发,头皮一痛,“不会的,我认识韩朴已有四五年了,他跟着我做事也有三年,我从未听说他对什么女子有兴趣,况且他如今已经二十有五,比甜果儿大上十岁有余,怎么会看上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怎么了?也许韩朴就喜欢这样的呢?”璇玑不服气。
白沧从她手中接过帕子,匆匆擦了擦,“你啊,在这件事上,纯属是想多了。”
璇玑还是不放心,“过一会儿韩朴该来给你换药了吧?这件事你问问他。”
“好。”白沧回身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程小姐有令,我这个做护院的岂敢不从?”
“少贫嘴!”璇玑瞪他一眼,“从前的事,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你。”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韩朴过来了,他怕看到某些不易观看的画面,是让门外的士兵通禀之后才进来的。
进来之间,只看见白沧一人,他的头发半干,未曾束起,外衣敞开,露出纱布下坚实的肌理,灯火下,整个人看起来柔软了几分。
韩朴上前查看了一下白沧的伤口,他沐浴时虽然尽力的避开了伤口,但仍不可避免的沾了些许的水渍。
“殿下,程姑娘呢?”
白沧随口答道:“出去了。”
韩朴应了一声,“殿下,恕属下直言,就算殿下顾及着程姑娘,但水一旦进入到伤口之中,便不容易愈合了,这几日,殿下还是忍忍吧。”
白沧斜睨了他一眼,神情不算愉快。
韩朴心中一愣,难道他说错什么了吗?殿下和程姑娘睡在一块儿,难道未曾......
殿下沐浴,难道不是为了程姑娘?
韩朴把纱布解下来,一个个伤口上药,其他的地方都好处理,唯独肩上那一处手指洞穿的伤口,周围的肉一直是发黑的,就算清创过也是如此。
韩朴心想着只有过几日再试试别的药了。
白沧触不及防的问了一句,“你和甜果儿是怎么回事?”
韩朴手上动作一停,“殿下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向白沧,却见白沧的眼神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韩朴垂下眸子,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自然一些,“殿下说笑了,甜果儿胆大心细,最近军中伤患太多,属下不过是让她来帮忙而已,也不会让她白帮的。”
白沧不动声色道:“本宫记得,你的帐中是没有暖炉的,但前日,你去领了一个暖炉。”
韩朴因为身份的原因,大多时候不是在和军医商量病情,就是随侍在白沧的身侧,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回到自己的帐篷中,他一向不怕冷,所以在营帐中从未烧过暖炉。
后来甜果儿来了,他领的这个暖炉,自然是给甜果儿用的。
“殿下明察秋毫,这件事都被您发现了。”韩朴呵呵一笑,“甜果儿到底是个姑娘,人家帮属下干活,属下总不能让人家冻着了。”
回答韩朴的,是白沧的一声冷笑。
韩朴手一抖,包扎伤口都不利索了,他试探道:“殿下想让属下如何说?”
白沧吐出两个字,“实话。”
这一次,韩朴没有很快答话,他先给白沧包扎好了伤口,伺候他把外衣穿上,这才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既然殿下让属下说实话,那属下就斗胆一说了。”
韩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属下对甜果儿,的确有那么几分想法。”
话音刚落,后面就转出来一个身影。
“你休想!”璇玑气得柳眉倒竖,明亮的双眸里全是怒火,“我不同意!甜果儿才多大?韩朴,你说这话好意思吗?你还要脸不要?!”
韩朴惊愕失语,看着走出来的璇玑,“殿下,你不是、不是说程姑娘出去了吗?”
看来殿下也是会撒谎的,特别是有程姑娘在的时候。
白沧一点都没有谎言被拆穿的不好意思,他坦然的看向韩朴,“你和甜果儿这事,璇玑还是有发言权的。”
璇玑走到韩朴面前,“韩大人,甜果儿乃我程家的人,她出门前,我答应了她父母会好好照顾她,若韩大人只想找个人玩玩,请您另寻他人,甜果儿不过是寻常百姓出身,没那天大的福气。”
韩朴整理了一下情绪,他没有立马答话,而是在脑中想了很久。
“程姑娘的忧虑,在下都明白,若是有让程姑娘误会的地方,在下道歉,但关于甜果儿,在下对她是真心的。”
“真心?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真心。”
韩朴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程姑娘,在下的确不能保证日后如何,但只要韩某在一日,便不会让甜果儿受伤。”
璇玑想要把韩朴骂上一顿,但他到底是白沧的人,她回眸看向白沧。
白沧示意她自己做主,他这边无妨。
璇玑便道:“此事,我会如实禀明她父母,一切等回到京城后,由她父母定夺,我虽不知韩大人的真心是否属实,但据我了解,甜果儿对你可没有男女之情,所以还望韩大人谨守分寸,不要做出逾礼之事。”
韩朴道:“是,在下明了。”
韩朴走后,璇玑有些睡不着了,在榻上翻来覆去的。
白沧被她吵醒,伸手一捞,将她捞过来,“还在担心甜果儿的事?”
“你知道的,我虽然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但因着柳氏的关系,和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感情,甜果儿虽是程家的家仆,但她于我而言,和妹妹也差不了多少了,若是拿她和严萱儿相比,她对我来说更为重要。”
她很少和他说起这些心里话,这让白沧很是心疼。
他虽然自小没了母亲,但父亲尚在人世,父子俩算不得亲近,但也不至于像璇玑和程老爷那般。
他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他们是庶出,对他这个哥哥也颇为恭敬,从来不闹幺蛾子。
回首看向他未曾当上太子的那些年,他的日子可以称得上是平静又安稳。
“无论甜果儿最后是否与韩朴在一起,都由你给她送嫁如何,就以阿姐的身份?”
“好啊!”璇玑伸手抱住她的腰,“有我给她做靠山,任是谁都不敢轻易欺负她。”
白沧抱着她的肩头,往自己怀中揽了揽,“冷不冷?”
在榻上躺了这么久,她的双脚还是冰凉的,蜷缩在他的小腿处,一点温热的迹象也没有。
“冷。”璇玑的脚又往白沧靠近了几分,贴着他的小腿。
“我给你暖暖。”他纵容的夹住她的双脚,“等打下停山城,我们就回京城去。”
“好。”璇玑眯眼笑了笑,脚上暖和起来后,很快就睡着了。
*
过了几日,白沧命人赶制的铜锣送来了军中,卫全的消息也一并送了回来。
白沧看罢密信,“时候到了。”
在得知王雄炮制出这样一支似人非人的队伍时,他便将卫全派了出去,他带领的军队,会在后方拦截王雄的军队,待他歼灭这些怪物大军之后,便与卫全汇合,收拾王雄剩下的残兵。
卫全派出去已有一月,如今已经布置好了一切,这才回信给白沧。
自那日王雄偷袭军营失败,这几日倒是安分得很,张大人上次在白沧这里吃了个瘪,这次是再不敢提出个人意见了,军中上下全由白沧一人做主。
开战这日,璇玑早早的就起来了,消失了几日的甜果儿也终于回来了。
璇玑来不及问甜果儿她和韩朴之间的事,白沧虽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她心中仍是不安。
卫全的人马就在停山城附近埋伏,只等王雄的兵马出现,但她不可避免的想到,若是卫全没能拦住王雄呢?又或是铜锣没能控制所有的怪物呢?
白沧为了诱敌深入,并未像京城索要援军,就是为了麻痹王雄,但之前的战役,他们已经损失了太多将士,若是这次不能以少胜多呢?
璇玑越想越不安,恨不得也跟着去看看,但她的营帐外守了一队士兵,他们是不会让她出去的。
这对士兵是白沧的亲兵,若是他有任何不测,这对亲兵便会连夜护送她回京。
既然他心中有了胜算,却也仍旧为她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小姐,殿下会没事的。”
太子刚离开不久,小姐便坐都坐不住了,甜果儿不知如何安慰她,这个时候,好像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除非王雄能突然暴毙。
璇玑在营帐中来回走了几步,突然瞥见一旁放着的一把小刀。
那是白沧的,她嫌军中的肉太硬,他便用这把小刀给她片肉吃的,他走的时候,带走了佩剑和长弓,倒是把这把小刀留下了。
璇玑让甜果儿去找一个瓶子来,甜果儿虽不解其意,但还是按照她的吩咐,找来了一个瓶子。
“小姐,奴婢只找到了这个,这应当是个酒壶,不过奴婢已经洗过了,是干净的。”
璇玑接过去看了一下,酒壶是细颈的,用着刚好。
甜果儿问道:“小姐,你要这个干什么?”
璇玑没有回答她,她拿过小刀,狠心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先前的伤疤上于是又添新伤。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甜果儿被璇玑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
璇玑对自己下手一点都没留情面,鲜血很快涌了出来,她没让甜果儿碰,任凭鲜血流入酒壶中。
没过多久,璇玑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摇摇欲坠。
“小姐!”
鲜血流了半壶,甜果儿用帕子按在璇玑的伤口上,“小姐,够了!”
小姐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了,这又添一道,恐怕日后又得留疤。
甜果儿心疼极了,“小姐,你心里若是有事,可以和奴婢说,为什么要自伤啊?还留了这么多血。”
璇玑脱力坐在椅子上,指挥甜果儿用木塞堵住瓶口,“去,把这个交给白沧,他知道怎么做。”
“这个是给太子的?”
璇玑点头,“去吧。”
甜果儿揉了揉眼睛,跟着韩朴几日,她已经学会如何包扎伤口了,她把璇玑的伤口简单包扎上,然后拿起装着鲜血的酒壶。
“小姐,奴婢去了。”
甜果儿和外面的士兵说明了一下情况,说璇玑有东西要交给太子。
这些亲兵都听从白沧吩咐,也知道白沧格外在意里面的程姑娘,几人商量了一下,就有一人牵来了马,带甜果儿去寻白沧。
白沧已经在进攻停山城了,王雄不会坐以待毙,早在大军靠近之时,便先放出了怪物大军。
怪物大军进入到阵中,便会被铜锣音搅乱行动,这时王雄再想派兵进攻,却已经迟了。
亲兵持着白沧的令牌,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到达阵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