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笑笑却不去说更多。在这个手工作坊都还没普及的大荒世界,要说工业革命后的产物,不接受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罗雅丹和李浣在一听之下立即拍手赞同,他反倒要怀疑这来两个人是否正常。宋钰也就随意说说,真要实施起来,无论是劳动关系、人才培养或是技术革新上都是很大的难题,尤其是后者,比他现在努力冲破雷鸣期,进入完骨境界以及修炼《碧落赋》达到形正平稳期还要艰难百倍。
更难的是在观念上的转变,纵观大荒通史,武淩时代结束后始终在四大帝国及七大天阙世家把控中,千百年唯一的变化恐怕就是在修道、炼器上比以前改进不少,但真正构成大荒世界最基本群体的变化少之又少,人们固步自封的思维决定了他们对新事物的抵触。
无论是力鬼、李浣还是罗雅丹,都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
这时,山头另一边传来阵阵喧哗的声音,似乎是在夸赞着什么,只是说话的人太多又恰好是逆风,听不真切,宋钰自然也不会傻傻的运转体内真元去听这些没有用处的话,尤其是身边还有个不知深浅的李浣。
几个身影慢慢出现在视野。
李浣看着隐约的人影,‘哟’了一声:“看来我们不会无聊到听你吹这些臭铜味的牛皮了。”
那群人似乎也没想到山顶上还有别人,先是一愣随即其中一人上前从两人躬身行礼道:“大小姐,李浣,没想到你们在这里。”
“常听人说天关城很小,没想到天关城的外面也一样的小。”李浣坐在地上也没有起身还礼的意思:“这么偏的地方也能被你们找着,王之源,你这鼻子比我们院子里那大黄好使多了。”
“趁着天气好,雒华公子说想出城透透气,所以就随性地出来逛逛。”王之源似乎听不懂李浣言语中的嘲弄,眉眼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只是偶遇罢了。”
李浣只是淡淡地喔了一声。
王之源一行除了一个携带行囊的仆人一名提着剑的护卫外,其他五人,几本都是天关城的一些世家子弟,半罐子的水准却整天开口必言诗词,几个人还喜欢没心没肺地相互吹捧,和这样的人呆久了,李浣真担心自己的水准也要降三分。
这几人中唯独有两个陌生面孔。
除了那提剑的护卫外,便只有一个和王之源并肩而行的华服的男子。对方和他年纪相仿,白面红唇的,手中拿着一柄纸扇,微笑不语地朝这边望过来。
同样是一柄折扇,在王之源手中,自然是附庸风雅的行头,而在某种人手中却是另外一番感受,就算是毒舌如李浣也觉得自己现在这形象在华服男子面前有些失礼,微微坐正身子,整理着凌乱的衣襟,但却恼气地发现自己衣服太过于凌乱,压根不知从何处着手整理。
宋钰偷偷看了背风俏丽的罗雅丹,山风拂动着秀发,倒是身姿更显婀娜,和那容貌不凡的男子相向而站,倒是一对璧人。
心中暗自赞叹一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男子的风华仪表是宋钰来到大荒后所不多见的,便是他这会,心中也想着:“若我是女子,必要找个这样的男人嫁了才甘心!”
“雒华公子?”罗雅丹神情震惊,有些诧异,冲那男子半躬身行礼:“敢问先生可是姓倪?”
那男子颔首点着头:“当不得大小姐如此称呼,倪雒华尚未及冠便听得令尊大名,初到天关城便数次听得有人提起大小姐,不想却是在这里见着本尊,只望不会唐突才好。”
连喜欢挑刺的李浣都不得不佩服倪雒华,这不重不轻的一顶帽子扣来,什么话都却又都不说透,这才是真正掌握的说话技巧,以王之源这德性哪里去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罗雅丹笑着向李浣二人解释道:“倪先生十八岁出道在商海中打拼,仅以数百辆银子发家,一年不到便积攒了数万家财,后与人开设码头船舱,打通南北西林航道,一手把持天风峡航道所有贸易,扼守西林与北域两个帝国之间的商贸要塞,数年时间,家财便达百万之巨。便是罗家的货要进入西林帝国,也要倪先生许可。前些年听说西亚财团的家主慧眼识珠,将先生收为弟子,此事令雅丹好生羡慕。”
说起西亚财团,李浣本能地屏住呼吸,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人,既便是宋钰这种对大荒世界一知半解的人也听过西亚财团的赫赫声名。
眼前这男子,神采不凡,背景更是了得。
西亚财团的开创人叫做泽马西亚,和沧澜大枫、项天青、武淩一样是显赫于大荒的人物。
泽马西亚本是泽马世家庶子,因与道无缘,被家族所唾弃,甚至是有婚约的未婚妻也转头别人怀抱,泽马西亚愤而转为经商。
大荒少了一个天阙世家少爷,却多了一个动念之间便令大荒颤抖的风云人物。
西林帝国上一代国主自被沧澜大枫斩杀后,国力迅速衰减,云泰、霍华两大世家蠢蠢欲动,打算取而代之,不料一介书生项天青横空出世,得国君临危授命,抵御强敌。
便是双方胶着之时,泽马西亚带着无数人力财力忽然介入,倾全力为项天青在整个大荒收集奇珍异宝,两年时间内,助项天青进入通贤境界,又帮助项天青完成惊世奇阵:玉衡、瑶光二阵,符祖项天青最终才得以逼退两大世家。
这也是大荒记载中,唯一一次让两大天阙世家铩羽而归的大事件,项天青以云泰、霍华两家为磨刀石,从而奠定了自己‘符祖’封号。
其后数百年时间里,西林帝都被公认为修道者的‘梦魇地’。
泽马西亚也获得西林国君赐予亲王封号,并成立西亚财团。西亚财团从事高利润的贸易、从裂隙中收集魅灵珠、抓捕大荒荒兽等而出名,自然也少不了坐地收钱这样的买卖行为。
西亚财团历代的当家人常年被一个问题困惑着:
“我究竟有多少钱?”这答案不得而知,也无从计量。
背靠着西亚财团,就算是城卫司也得和颜悦色地对待。
一听说也是商人,李浣总算是恢复了不恭于世的神态,笑着朝宋钰道:“听起来好像很厉害,难怪在天关城也敢公然带剑行走。姓宋的,比你那不知所谓的奸商手段强了不少吧。”
宋钰笑笑:“我连一碗馄饨都没买过如何懂生意,随口臆想罢了,自然不能和西亚财团比较。”从三言两语间宋钰意识到,眼前这年纪不大的男子是真真的生意人,比较起来,罗家做的再大也不过是买卖人而已。
宋钰原来那个世界有本影响数百年的一本巨著叫做《资本论》,书中开篇言道:任何资本家的原始积累,都是血淋淋、赤裸裸的。这倪雒华在几年时间里做到了无数商家、世家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必然不会是表现出来的这番温文尔雅的摸样。
王之源对宋钰是痛恨到极点,这个让自己丢了天大脸面的穷书生就算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甚至还找了杀手来刺杀这其实早认出宋钰,只是装着没认出来而已。宋钰这一开口他也不好在装作不知,一副恨不相逢未嫁时的表情冲到宋钰面前,作势客套却又夸赞地捏着鼻子:“先生怎么穿着这等下人衣服?”
宋钰笑道:“为了生活。”
“雒华公子,我来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宋先生。”王之源用手指着宋钰却转身对着倪雒华说道:“天关城两位美人儿,大小姐你已见着,另外的天仙子红颜薄命,你昨天还在叹息说‘传奇’已成绝响,一手炮制‘传奇’的人便是眼前这宋先生。”
当着女子的面称呼为‘美人儿’,这近乎是地痞流氓的口吻了,罗雅丹当场便将脸色沉了下来,若是换着寻常,她自然转身便走了,只是倪雒华在前不好发作。
倪雒华之于罗雅丹而言,就好比柳未寒之于贩夫走卒,剑宗掌门弟子窦青梅之于寻常修道者一般高高在上,视为天人!
所以罗雅丹心中再如何不满,也没有妄动分毫,生怕失了礼数。
倪雒华大为诧异:“你就是作出一词一曲和半首传奇的那书生?虽然我无缘目睹天仙子献唱,但你的这些作品我也看过,本以为是饱经沧桑的老人,好歹也是和你们天关城最有名的周大家年纪相仿,谁想到竟然是弱冠之人。”
宋钰淡淡地伸出三根手指:“我虚长二十三年。”
一个女人如果是这样被夸奖年轻,自然是喜上眉梢;但对于男人而言,确实另外一层意思。“喔,原来是毛头小伙啊!”这种不言自明的轻视是女人永远不能感受的。
倪雒华笑道:“这样时季,若是少了诗词岂不辜负了这无边春色,宋兄不如也即兴一首,让我等开眼。”
王之源也附和着说:“是啊,我愿意出银五十两,以资助兴。”
李浣咧嘴一笑:“你认为五十两很多,还是说罗家缺这点银子?”
没人回答李浣的话,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宋钰身上。宋钰微微低着头:“我如今不过是罗府一下人而已,主人在场提不得诗,雒华公子可能不知道,但王公子可能明白,我向来不喜为男人作诗。”
“放肆。”倪雒华身后的无护卫长剑霍然出鞘,将剑刃搭在宋钰肩膀上:“没有人能拒绝我家公子,要你题诗那是看得起你。”
罗雅丹看了那提剑的汉子一眼,脸色更有不快。李浣还是那样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双手各握着一支筷子,相互把玩敲击着:“一怒拔剑,果然是英雄豪杰的风范啊。”
“不如这样吧。”宋钰从腰上解下两个钱袋,将钱袋放在平递过来的剑刃上,慢条斯理说道:“只要你们能作诗,好坏不论,这银子,我赏!你们如果以为这是羞辱,也可以不用作诗。正好我家小姐不喜欢呱噪,我自然比不得王家少爷、雒华公子的家底,这钱还是今天丁账房让我带着的,便尽数赠以各位,恭请各位移步屈尊,换一处看景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