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斗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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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糟糟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石板传过来,赢牌的大笑、输钱的骂骂咧咧、粗俗直白的行拳卖酒声总在耳边飘动,连带着空气中都混着荷尔蒙的气息。以前在这里聚会的时候,麦盟很多人都会带着自己刚相中的女人过来炫耀一通。最初大家都还能稍微克制,就算嘴上占尽便宜但毕竟还属同僚,可三五杯马尿一下肚,整个大厅就炸开了锅。

能来这里的没有一个是斯文人,又在酒精刺激和眼红下,什么光怪陆离的事发生也算不得稀奇。据说帮里有个极擅长和稀泥的老人,是大家公认的老好人,任凭大家如何开玩笑都一副笑嘻嘻模样,结果在集会上有麦盟帮众和他开玩笑,当时他身边旁边恰好站了一个别人带来的女人,老好人觉得在女人面前失了面子,二话不说直接用斧头将取笑他的两人砍成肉泥。

这类似的事发生得太多,麦盟的五王终于意识到这样不好,最后终于下死命令,每月一次的集会上禁止出现女人,连女帮众也不例外。

酒精的刺激并没有让众人放松警惕,实际上只要他们自己不愿意,没有人会喝醉。看着这个年轻人从楼上走下来,众人尽管都吆五喝六地嘲弄着,但没有人真正愚蠢到撒酒疯地去找宋钰晦气。

王莽坐在凳子上半扭着头望着从人群中穿过的男子,脸上挂着醉意,手却稳稳地搭在一刻钟前给他带了无数屈辱的齐眉棍上。

王莽动作很细微很隐秘,但并没瞒过周围的同伴,因为在看见这个文弱不堪年轻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将他与王莽联系在一起。

宋钰手上依然提着那装水水漏、装沙沙丢的藤条箱朝大厅外走去,脸上表情和他进门时没有任何变化,一样的平淡。这种平淡在王莽眼中几乎就是迟钝的代名词,他恨不得这个男子再迟钝一些。

宋钰抬脚刚要跨过门槛,一根铁棍呼啸而至。

银子碰撞声、咒骂声、喝酒猜拳声忽然变了,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了肆意的哈哈…

这一切本来就是为了麻痹眼前书生的,没有人能够羞辱了麦盟后还安安稳稳地离开,屈辱还得用鲜血来洗脱,所以众人都将这机会让给了王莽。

噗!

棍子还未砸下,王莽的身子随着这怪异的声音倒身飞跌,直到壮实的绳子压垮了石头垒砌的桌面时,众人才惊愕地发现,一根五尺长的东西直挺挺地插在对方心窝,王莽甚至来不及参加便气绝身亡。

海客王轻轻叹息:“动手稍微早了一点点,不过也怪不得兵戈铁马,实际上青隼训练出来的人,个个都和狼崽子一样凶残。”

“不对!”君岳微微皱眉,然后整个人如被绳子拽着般朝里屋倒飞。

血浮屠挠着脑袋正要问话,忽然觉得头顶天色骤暗,随后劲风铺面而来。

天空被一些黑压压的东西遮盖,随后在瞳孔中放大、接近…

“计划不是这样的。”血浮屠只觉浑身冰凉,这样铺天盖地的箭矢下,纵然是铜筋铁骨也会在一瞬间被湮灭成灰飞,海客王几乎在君岳警觉的瞬间,五指已经插入桌面将它举在手中做临时盾牌。

飞矢如铺天盖地的蝗虫般冲撞而来,即便是以海客王这样的修为也暗叫吃不消。尽管桌面有他真元灌注,也同样被刺出好几个窟窿,数寸厚的桌面也渐渐有蛛网般裂纹出现。

海客王和血浮屠不敢犹豫飞快躲身到屋内,无数惨叫悲呼从楼梯口传来,不用去看海客王已经猜到,一楼那些人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心中只觉造化弄人。水磨王他们还在三楼为分权而争得面红耳赤,一个个酝酿着重新洗牌划分势力,结果下一刻钟自己的手下就死伤大半。

第一轮箭雨刚停,楼上便听得一个洪钟大吕的声音吼叫着:“哪个不开眼的,欺负到你家爷爷头上来了。”随即便有四道气势直接冲破窗棂,朝着外面飞卷。

血浮屠一生大风大浪中走过来,但对于刚才难莫名其妙的袭击依旧感到由衷的恐惧,前一刻钟还在思量着暗杀他人下一刻钟自己就成为了猎物,这种快速转换的角色关系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随后便是难以节制的愤怒。

“范旭一向小气,今天倒是把声势弄得挺大的,他几乎成功了。”君岳随手拔起一个距离他最近的利箭,箭身用镔铁打造,入手便能感觉箭簇、箭尖和箭杆浑然一体,没有丝毫重心偏转感,难怪连海客王用真元浇注的盾牌也只不过支撑一瞬间:“这玩意儿确实能杀了你我。”

海客王从君岳手中接过长箭,打量了一番随手丢在地上:“这一轮下来,他小半个家底恐怕也得被掏空,如果他还能进行第二轮攻击的话,早就对你下手了。”说着随手挥出真元将面前插在地板上的长箭震散,当先一步走向阳台。

血浮屠看着君岳不落于后地也朝外面走,有心阻拦却终究还是迟了半步,最后只得跟着走出阳台,身躯有意无意地超出君岳半头,只要再有变故,他能立即挡在面前。

对面屋顶上露出一排人影,范旭依旧风骚无比地穿着白衣,双手握着剑,朝天一阁冷冷一瞥:“水磨王,范旭今日行家法,对于麦盟的损失来日再补。”

“滚你娘的蛋,你一句话要了我这么多弟兄性命。老子不管你是行家法还是治叛徒,把注意打到麦盟头上来就得付出代价,一个没了牙的老虎也狂到大爷头上来了。”

对于水磨王的咄咄逼人,范旭视若无睹:“你不想知道我要对谁施家法?”

“老子管他是谁。”这句话水磨王本要脱口而出,下面那些帮众死便死他无所谓,都是一些寻常武夫,这些人的存在只是他们收敛钱财的,在他们眼中,死一人和死百人除了数字的不同外其他都一样。

水磨王暗自思量着,身边还有三个老伙计,他们四人联手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能拉下马来,一个范旭他们自然不惧,但从刚才那一轮攻击来看,却不能不认真对待。想了想还是缓和了一点点脸色:“范匹夫,你是影牙余孽这不是什么秘密,这些年咱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我们麦盟也没有寻过你晦气,自然是要留下不可。”

范旭懒得在和这四人啰嗦,只是俯视着天一阁二楼阳台,除了甲组外,天目的所有精锐尽出,麦盟唯一能战的不过是这四王而已,他相信能坐上这个位置的没有人是笨蛋,优劣对比一目了然。

“你我之间注定有一场较量,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君岳嘴上虽是这样话说,但对身边血浮屠递过来的一柄长剑视若无睹,信手搭在阳台边沿,目光望着下面的街道。

张广厚跟随他并肩而立,,唯一区别是注意力更多是停留在对面楼顶:“宋钰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露面,袭杀才是他真正要做的。”

君岳回想着宋钰先前的一言一行,对于义父唯一的血脉,他以前无数次鄙视过,直到义父再无消息传来。后来外界传言义父已然不测,他相信是这无用的废物拖了义父后腿。因为就是这白痴做出的白痴事,暴露了他们家的位置从而遭受弱水杀手的疯狂扑压,只是多年后这个废物摇身一变竟然显露出让人惊讶的才华。君岳微微有些走神,望着下方街道喃喃说道:“真巧,咱们的目的一样。”

世上的雷雨有着共同的特性。

同样是一条街到,站在左边的被淋成落汤鸡,站在右边的却依旧晴空万里。那些铺天盖地的飞矢就像天上降落的雷雨一般,他一跨出门槛边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但宋钰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事实上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宋钰稍微加快脚步在人群中穿梭,还未走出街头便察觉无数道真元龙卷风般在头顶狠狠碰撞到一起。对于那些寻常人而言可能这一生这不会听见‘真元’这个词,只知道好端端的这个下午忽然刮起一道飓风,飓风仿佛起与青萍之末,根本无迹可寻。

靠天一阁稍近的路人都被波及无一幸免。以天一阁为中心将靠近的路人径直抛向上空,斜斜地朝着这边砸来,一时竟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街道两旁从窗口上伸出来的旌旗还在猎猎作响,宋钰微微回头望着在空中摆着各种惊慌失措的众生相,场面蔚蓝壮观。

恍惚间倒让他想起了通海河上刺杀乌蛮的众人,一个个如飞蛾般明知必死也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那时候,山崖上也这般壮观地下着饺子。

“终究是条人命。”宋钰知道自己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是迅速消失在这条街道,他已经感受到好几道或进或远的敌意,应该是伺机而动的那些杀手。这个局本来就是他一手导演的,一面是为了把天目拉出来对付君岳,来一记敲山震虎,其二便是想要探一探青隼的虚实。

青隼他是见过的,但究竟长什么模样已经说不上来了。

有人砸在冰冷的街道上,腿骨戳开皮肉从裤管里冒出来;有人头部触地,刹那间脑浆迸裂……

宋钰顾不全所有人,但只要有人从他头顶掠过或在三丈范围内坠落,他还是能及时援手,偏偏是那些被救下来的人一个个都如吓傻了般坐在原地,这给宋钰行动带了极大不便。

大致瞟了一眼长街,被真元气浪掀飞的人已经不多,宋钰心里估算着再有片刻就好:“应该也不会耽搁太多,自己都被蚊子叮了还给别人挠痒痒,我他妈真该给自己送一面锦旗!”一个人在抛物状态下的惯力如何,宋钰没计算过,但只是这一息功夫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昨夜被天目追捕根本没来得及养伤,在这种情况下还和范旭以及乙组那些家伙斗了一场,随后仓促布局反将君越一军,从身体到精神状态都让他疲惫到极点,纵然是铁人也吃不消。

宋钰离地半丈,手上用上缓劲化解那些砸落下来的冲力。缓劲来源于化字诀,说来很简单,就像别人抛来一枚桔子,接桔子的人都不会硬邦邦去接,手腕终究是有一点稍微的下沉的动作,但人和物不同,高矮胖瘦、飞行轨迹杂乱无章,这不只是对宋钰敏锐度、判断力、耐力的考验。

“终于要完了。”宋钰心中暗暗吐一口浊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迅速离开,眼不见心不烦,做这滥好人干嘛?脑海中骤然传来一丝警觉,几乎在同时宋钰迅速缩回去递出去的手,身子硬生生地在空中摆出一个古怪的动作。

雪亮的剑光从肩头削过,带着一大块皮肉和衣服碎片。

一切变故太突然,宋钰时刻堤防,却没料到真正的杀手隐藏在被掀飞的众人中,更让他心痛的是魂蟒袍竟然被这一剑刺破。宋钰一直想着修缮魂蟒袍,有这宝物在身等于多了好几条命,嗜神倒是说过可以修缮,但得他修为达到五玄巅峰或者神念突破太一境的时候不可。

真元达五玄境界宋钰是别想了,五玄境那几乎就是宋时关最巅峰的修为,到了那境界哪里还用得着这玩意儿,宋时关当年恐怕不用也是对这鸡肋的魂蟒袍的不屑吧?

突袭的男子自不会让宋钰如意,人若流星般从头顶刺来,根本不给宋钰躲避的机会,第二剑接踵而至,直奔眉心。

杀机近在咫尺,宋钰双手骤然合什将长剑夹在掌心,整个人借着剑势朝后飞退。对方似乎早将他的反应算计在其中,宋钰才刚用双手夹剑,那人一扬手又是两枚刺剑。

连续交失利让宋钰再也不敢有轻视之心,手上真元暴炙,真阳炁没有了原来的火光声色,反倒升腾出一道黑雾,瞬间蔓延至长剑全身。察觉到长剑和自己真元失去联系,那男子没有去贸然夺剑,而是屈指弹在刺剑尾部,分毫间从左右分袭宋钰。

刺剑带起一道残影刺来,仓促间宋钰终究是躲不过去,被其中一柄直直插入左胸。宋钰几乎在同时一掌抚在对方天灵上,硬生生一掌将对方拍落回地上,在被踏得泛光的石板上砸出数寸深的痕迹。

宋钰暗叫可惜,倒是给抚大顶抹黑了,好在终究是阻止了对方一连贯的截杀。宋钰翻身落回地上,并没去贸然拔出胸口刺剑,而是冷冷看着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的男子,这一掌下还能站起来,至少也是完骨初期:“青隼手上出除三浮屠外,便属兵戈铁马最强,你是其中哪一人?”

那人冷冷说着:“隼翼冯马!”眼神始终不离开宋钰半寸,脸上露出古怪的脸容,好像对于自己被拍落地面的事毫不在意:“夜叉,你死期已至。”

“很老套的一套说辞。”宋钰随意退后半步,眼神余光朝着街道旁边扫去,这一望却是让他心头大骇。

原本该安静放在旁边的藤条箱竟然不翼而飞,一股莫名的怒火瞬间席卷全身,随后又有些气馁:“看来君岳将我了解得很仔细,第一时间要针对的竟然是一只箱子。”

天一阁那边真元碰撞后便在没有下文,这和宋钰谋划的有些出入。不管是君岳还是范旭,都不可能在一刹那的功夫杀死对方,这时候停下只有一种可能。

冯马嘴角的笑容更邪乎:“你以为算计所有人,恐怕没有想到别人也在算计你吧。范旭能被你三言两语说动,君岳大人也能说动他,为一个马上就会死去的夜叉赔上大半个天目,傻子也不会这样做。”

宋钰明白了,范旭这家伙是在望风向,如果有可能杀他含蓄也不会吝啬地将剑掉过来,至少可以让自己和君岳之间争个你死我活,他在中间坐享渔人之利。

“我明白了。”宋钰慢吞吞地从身后取下一直没有显露的短刀。

一尺精光乍现,宋钰整个人连动短刀化作滚雷朝着冯马飞夺。

势如惊雷。

冯马眼神微虚,以更凶悍的方式迎着宋钰飞撞。直到刀势的寒意已然及体才忽然下沉,毫厘之间后背贴着刀芒从地面滑过,随后拾取被宋钰丢在地上的佩剑,反手上撩誓要在宋钰身上留下第三道伤口。

身后寂然,恍若空寂幽谷。

冯马骤然回望,却已经失去宋钰身影,这才暗自跺脚骂了一声狡猾。原来这家伙和自己一样,都是用的虚招。

宋钰知道时局对自己极其不利,这时候还和对方纠缠,等兵戈铁马四人形成合围之势,只怕自己真要栽在这里,连藤条箱也不顾去寻找,直接从街铺的一层钻进去,随后消失在乱糟糟的街头。

原本计划着下午动身追赶罗雅丹的计划只能放下了。

海口城,注定要成为他与君岳等人的战场。

未见青隼,先斗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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