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宋玉。”罗航摇晃这身子,但喝醉了的人想要掌控自己身体平衡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范爷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回来,到时候我去体力做主,这事就这么定了。”
罗雅丹气得泪珠儿如珠子一般往下滚落,没有人在知道自己会嫁给一个废物丈夫后还能无动于衷。
为了摆脱这段婚姻,罗雅丹曾经付出的行动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自然是格格不入的。譬如主动向柳未寒传递好感;罗家陷入债务危机的时候,她将自己幸福放在其次,首先想到的是利用宋族来挽救罗家。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她的丈夫不能是废人。
“长兄为父,这个家终究是要靠男人撑起来的,做好你相夫教子的本分就行。”罗航说罢抓起酒壶猛灌了两口,这才离开。
在和宋钰擦身而过的瞬间,宋钰眼睛瞳孔猛然收缩,用发现新事物的眼神注视着罗航。罗航的脚步虽然偏偏倒倒,步幅也或大或小毫无规律,但在每次落脚的时候宋钰都察觉到,罗航是用脚尖着地,虽然从脚尖到整个脚掌都踏在地上的过程极其短暂,但却没有逃过宋钰的眼睛。
罗雅丹悄悄抹着眼角的泪花,忽然走到门口,朝木头人玉枢说道:“你还当我是主母?”
玉枢不明白罗雅丹为什么会有这忽然一问,只能惊异地望过来。
罗雅丹却将目光望向罗航的背影:“去将那酒鬼揍一顿,回头我自有打赏。”见玉枢站在原地没动身的打算,罗雅丹顿时杏眉倒竖,厉声喝道:“想要我嫁给你们主子,总得让我出这一口心头气吧!”
罗雅丹能主动应承着愿意嫁人,终究是喜闻乐见的事,作为下属的死卫玉枢自然也知道这点。见罗雅丹松口,自然是大喜过望,大步流星朝着罗航偏偏倒到的背影走去。
宋钰知道玉枢修为不低,仅比初见力鬼时候弱一点,只要一拳下去罗航少说也要被折腾得半死。罗雅丹在气头上,他可不能也跟着动怒,想要追过去劝说,却被罗雅丹一把抓住:“你要是敢出这道门,我立刻叫人打折双腿。”
“犯不着如此,终究是一家人。”
“那有逼着妹妹嫁给废物的哥哥。”罗雅丹提高声音朝宋钰吼着。外面传来罗航哎哟的惨叫声,这声音令宋钰不寒而栗。
罗雅丹用力将宋钰拽回屋子中央,小声而快速地说道:“我是走不掉的,等下我会想办法叫玉枢进屋子来,你找个机会溜出去。我大致估算了一下,上午我们从海口出发到这里,大约花费了一个多时辰,这里距离离海口不会很远,若是运气好找对了方向,算直线距离更近。你连夜回城,去请一批刀客过来接我和父亲他们。能请多少请多少,把你那套小气收起来,别心疼钱。”
宋钰恍惚间明白过来,罗雅丹刚才是故意支走玉枢,好提供他二人说话的机会。
但宋钰却摇摇头:“没机会的,外面有暗哨,除了几栋房屋之外,四面空旷,人一露面就会被发现。而且就算逃了,被追上的可能性极大,但是如果将丁账房他们救醒,也许胜算还会大一些。”说话间宋钰将一枚五彩莲台递到罗雅丹面前。
凌晨时分,两道黑影如幽灵般出现在空寂庭院中。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稍微放缓,朝中间这一进四合院望了一眼,身后那人立即上前小声问道:“首领,可有不妥之处。”
被称作首领的人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我告诉君岳我们找着少主了,他竟然丝毫不表示惊讶,而且在听说我打算让主母和少主择日完婚,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归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被称作归扶的人轻轻笑道,黑夜中仅有两排淡淡的牙床显露:“属下一路行来也是在思考这其中的道理,最初我第一念头就是罗雅丹本来就是君岳手中的一颗棋子,甚至是现在我们将罗雅丹请过来也在他算计之中。而且几个月前,我们安插在宗府的眼睛也说过,君岳曾经神秘消失了一天一夜,而恰好在消失的这段时间,被监视罗雅丹的眼睛发现了他的踪迹。”
那人点点头,忽然伸出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怪异的符号。
沉沉夜色中,忽然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径直过来:“寅组玉枢见过首领。”
那人嗯了一声问道:“我们的客人都还好吧。”
“主母和他那扈从都还算循规蹈矩,甚至是连房门也很少出。不过,在一个多时辰前,罗航喝了些酒,跑去强行命令罗雅丹嫁给少主,罗雅丹心中有恨,命令属下将罗航打一顿解气,还赏了属下三百两银契。”玉枢说话间已经将怀中银票掏出来,恭敬地呈上去。
黑夜中传来一个清脆的耳光声,随即便听得那人说道:“废物!我看你是没必要在寅组待下去了,天亮后,去卯组报道吧,若再犯这样的蠢事,嘿嘿…你去将罗航从被窝里叫起来,我要见他。”
玉枢嗯了一声,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而去。
那人转身朝右手边那独栋小院走去,边走边对身后归扶说道:“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君岳离奇失踪一天一夜的消息我也看到过,最初我也想过,罗雅丹可能是他拿来对付我的一枚棋子,但现在看来不是如此,你至少忽略了一点。”
“属下明白首领的意思。首领一定是感到奇怪,好像在君岳看来,少主本来就该活着一样,而且君岳和少主共同生活十多年,咋听得少主的消息,必然是迫不及待地要过来见上一面,我本以为君岳会过来辨别真假,但他却没有。”
“正是如此,君岳对宋玉的态度让人费解。“那人进屋后并没有立即脱去头罩,而是等归扶合上房门,这才慢条斯理去揭头上头罩。归扶着甩着火折子将油灯点燃,微弱的火光中露出一张阴霾蜡黄的脸。
这瘦弱汉子,正是范旭。
归扶继续说道:“属下猜测只有两种可能,也许在君岳看来,一个少主根本不能动摇他的权威,因为现在的隼爪几乎是他一人说了算,虽然现在还没有将手伸到咱们天目这一块来,但以他的野心,那是迟早的事。而且这五六年来他招募了无数亡命之徒,势力增长得吓人。连咱们他尚且不怕,就算少主是真少主,也不会担心一个百废之体的少主对他造成的威胁。”
范旭捻着铁针挑动灯蕊:“你说过有两种可能,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归扶瞟了一眼首领的背影:“真正的少主没有死,而且君岳还见过他。”
范旭手轻微一颤,灯芯被忽然挑出老长一截,刹那间室内光明大作:“你还真敢想,不过我也是在快到这里的路上才想通这一点的,也许我在激情满怀地告诉他少主找到了的时候,他心中一定在偷着笑,看着我就像上蹿下跳的猴子,浑然不觉自己将红通通的屁股暴露了出来,如果真是这样,他一定明白那这少主赝品的目的。”
如果是寻常人,这时候必然会反问一句该如何做,归扶却几乎想也没想地说道:“除非君岳能请出真正的少主,否则就算他告诉全天下我们手上的宋玉是一个赝品也没用。因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少主。所以咱们还是得按照计划来,只要罗雅丹一旦和首领找来这人成亲,到时假货也成了真品。”
“那是自然,我前后布置那么多手段,不能因为君岳一个人的猜测而改变,必要时对他斩首也在所不惜。”范旭挥挥手:“下去歇着吧!”
归扶躬身告退,在门口的时候正遇着急匆匆赶过来的罗航。罗航连忙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见过归扶先生。”就一直保持着这姿势,等归扶从面前走过,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整理着衣衫推门而入。
“罗航见过首领。”
匍一张嘴,范旭便一个耳光扇过去。
罗航没有丝毫躲闪,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这一巴掌极重,罗航只觉得右边牙床都在跳动,嘴里有股咸咸的腥味。他轻轻吮着嘴,将那口血沫悄悄吞回肚子,安静地站在原地。
范旭站到灯后,双手交叠,自然地放在胸前:“当初你孓然一人,被麦盟那些青皮打折了两条腿,是谁将你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还传授你一生武技?”
“首领援手活命之恩,罗航一天不敢忘。”
“你是不能忘,也不该忘。为了让你历练,我让你游走大半个北域帝国,更在你身上花掉三枚草丹,让你在三年时间从卯组一跃成为乙组成员。你该知道我这里所有人都不该有喜欲之情,惟独对你破例。你喜欢方花儿,我促成你好事,你不忍离开罗家,我依旧破例,这一切的根源只在于,你是我唯一弟子。”
罗航连大气也不敢出,范旭很少说这么多话,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
“没有我,你还是那个狗屁也不是的大少爷,随便一个流氓混混就能要了你小命。没错,我是特意将罗雅丹带来这里,因为和少主成婚是她的使命,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的,所以我不觉得我这样做有错,可是你今晚的行为令我很失望。”
罗航依然木讷地站在原地,俯首聆听。
“你不是贪杯之人,尽管我暂时压制了你真元,但只要你想不醉,就绝没有醉酒的可能,也不会有去逼婚的行为,更不会对你妹妹透露我的行踪。此后罗雅丹让玉枢出手暴打你,恰好给他们主仆二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范旭侃侃而谈,但罗航却是背后冷汗直冒,他自以为这一切做得极隐秘,从小妹一来到这里就有意无意激怒小妹,就是为了逼迫小妹赶紧离开这里,至少也要让他的扈从溜出去找人来救援。
“这一巴掌算是对你小惩大诫,任何时候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范旭这句结束语终于让罗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至少今晚他性命无虞。
一支杏红雕花木钗被随手丢在桌面上,看着那支木钗,罗航望向范旭背影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有愤怒也有哀求,最后全都转化为无助,木然地望着范旭。
“这是你当初送给方花儿的木钗,应该不会忘记。”范旭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想有两人重逢的机会,最好是循规蹈矩一些,否则下一次摆在你眼前的可能就是人头了。”
“是!弟子一定谨记师父教诲。”
范旭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罗航从来没有以师礼对他,这一开口便表示彻底服软,而且罗家家业以后毕竟是需要罗航来继承,罗航两兄妹对他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只要掌握在手中,万事足矣。
“不要擅自暴露你的修为,至少在这段时间里。退下吧!”
直到身后的门被彻底合上,罗航的脚步也彻底消失在耳中,范旭才在墙壁一处角落里打开密室,提着油灯拾阶而下。
密室并不大,在有限的空间里却有四条婴儿手臂粗的铁链从壁顶或下面角落伸出来,合力将一人吊在空中。
范旭提着油灯在那人面前晃了晃:“半路出道的眼睛,在骨气上却不属于我手下那些甲组成员。如果你臣服于我,何至于会受这些皮肉之苦,你说是吧,力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