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雅丹一瞬间愣在原地,那一声主母在她耳中听来,无疑是平地惊雷。
那被叫做范旭的微微皱眉,看了这个车夫一眼,心中想着这主母果然胆大,简直视天下修道者如无物,海口城的凶险岂是天关城那种小地方能比拟的,竟然只带着一个毫无修为的下人,就敢迎头闯入城中,不然他哪里会用得着在众目睽睽下暴露行藏。
两旁人群中,渐渐走出三五个少年,这些少年或胖或瘦,或高或矮,但给人的感觉竟然如孪生弟兄一般,就连宋钰也不明白这种感觉因何而来。
那几个少年沉默地走到马车两侧,虽然由始至终没有丝毫言语,却是给人如出鞘利剑一般的锋芒,纵然是从尸山血海中趟过的宋钰也感到极其别扭。
“你终于舍得将那一身黑隆隆的玩意脱下来了?”海客王目光扫过那几个少年男子,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范旭身上。
范旭反问道:“你这是何意?”
“杀人!”
“为你那义女报仇?”范旭轻蔑一笑:“衣云是死在我剑下。你应该知道,她在十多年前就该死了,我能留她一命,甚至任由她在这座城市活下去,全是因你情面。但这不代表我能放任她做一些突破底线的事。”
“凶手是你!”海客王骤然震怒:“我一直以为凭我们的情谊,你不会做出如此狠辣之事。”
“别把自己撇那么干净,若不是你当初心生怜悯,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就像你身后这几个小家伙一样没有感情,只懂得遵从命令的活死人吗?”
被海客王这么一说,宋钰才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少年给人感觉如同亲兄弟一般,全是因为这些人眉宇间散发出一种如出一辙的死气,而让他惊讶的是,衣云似乎就是这几人中的一员,只是很多年前从范旭手上逃了出来。
“你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能成事。”范旭静静立在原地,由始至终都如一颗松树般站在那里,连肩头都没有丝毫晃动:“不要将衣云的死全部迁怒到我身上,在她犯下错误的那一刻,你选择了继续纵容她,这才是她的真正死因。我既然敢在这情形下露面,自然不会是来求死的。回去吧,你奈何不了我。”
“把衣云尸体还我。”
“难道不在大王园?”这下反倒是范旭感到费解,昨夜张广厚纠缠着他,当时还以为是张广厚没来得及入园,所以没有看到衣云尸体,但都过了整整一夜,还没发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麻烦让一下。”宋钰轻轻扬着马鞭,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然后单手掀起帘子朝罗雅丹说道:“小姐,看来咱们得换一辆马车。”
亏得此前马车停下,骏马一死,车厢只是微微震动一下便搁在原地。罗雅丹自然地被宋钰托着下了马车。
周围还有不少人指指点点,罗雅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街头那些戏耍把戏的猴子,小声朝宋钰说道:“我们离开这里。”
“你不能走!”范旭豁然回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盯着宋钰。结果宋钰压根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
海客王也没有多停留的心思,女儿的死已经成了定局,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着她尸身,所以果断地挥手将麦盟众人散去,随后微微提高声音朝宋钰背影说道:“一天之约依然有效,别以为自己找了一座靠山。”说罢,根本不去看范旭,转身踏步而去。
范旭一时间有些犯愣,他之所以带了五名死卫露面,是因为他最清楚海客王的情形,一旦动怒便如雷霆临渊,断没有善罢甘休的道理,怎地就这样朝一个书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就离开,这几乎不合常理。
一名死士猛然斜步上前,拦在宋钰二人身前,抬臂动作干脆利落。
宋钰微微转头望着范旭:“你这是什么意思?”
范旭无动于衷,只是隔着马车静静的望着二人。
宋钰站到罗雅丹面前,从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这声音很小,很轻,仿佛一出口就要随着空气一同消散。
宋钰话音刚落,一抹刀光从他身后直劈向拦住二人去路的那名死士。
刀光很快,很轻。
那死士脸色乍变,一柄短剑从他袖口滑落,但却根本不防守,提剑朝着钟守胸口刺去。
刀客从来不怕死,但这样一个简单的保护任务下把自己性命送掉,这显然不值得,而且对方是以命换命的打发,让钟守不得不挥刀回防。
就在这瞬间,另一道刀光横逆而来,迎着那死士后颈劈去。
死士一察觉脑后真元涌动就知道是另外一名刀客偷袭,他虽然在修为上不如这两名刀客,但在打发上显然比钟守、左都二人更凶残、更直接。
手上短剑翻飞,从下至上在空中带出一道诡异的弧形,迎着左都刺去。
那死士手臂一抬出,忽然觉得自己的剑骤然间沉重如大石,差点就要脱手飞坠。
只是这一刹那的迟疑,左都的长刀已经从他脖子上扫过。
左都提着手上的刀站在原地,眼中尽是疑惑闪烁。
世间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尤其是两人之间身手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以命换命的打法是最令人忌惮的,这一刀左都只不过想围点打援,哪想到这死士剑出一半忽然停下来,直到人头在地上轱辘辘碌滚动,他依然不相信这事实。
范旭也在皱眉,但他的疑惑和左都不一样,就在那瞬间,他隐隐察觉到一丝异常,只是那种感觉一闪而逝,连他都不能确定刚才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
剩下四名死士面无表情,好像死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旁人。
范旭眼看罗雅丹又要抬脚离开,这才连忙上前:“主母请留步,罗爷和大少爷在我那里修养,属下就是特意来迎接主母的。”
罗雅丹颇感意外,遍寻不着的父亲竟然这样轻易就找着,只是这一声主母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偷偷瞟了旁边宋钰一眼,还好这家伙神色正常,就像根本不懂这个称呼所代表的含义。
“范先生!”罗雅丹连忙上前:“快带我去见父亲。”
“主母不说我也会这样做。”范旭平静地说着,然后立即吩咐一名属下去找马车,而他则陪着罗雅丹随意地朝前走着。
“我的住处有些偏僻,也不方便外人出入。”范旭沉吟着说道:“主母一人去就好。”
“宋钰不是外人。至于这两人嘛…”
宋钰小声说道:“小姐放心,我让他们回客栈等我们的。”宋钰清楚,连麦盟都找不着罗天舒的下落,那地方必然是偏僻而神秘,带着左都钟守二人在身边固然是要方便不少,但却不现实。
听说宋钰要去,范旭本能地皱起眉:“你这下人倒是忠心,但那地方不是你应该去的,你也回客栈等着吧!”
“或者同去,或者不去!”宋钰很坚决地说着,这话也迎来罗雅丹的赞同:“是啊,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身边没有个可信的人,我绝不和你们一起去。”
“主母难道真不知道我们是谁?”
罗雅丹违心地说道:“不知道,没有见到父亲和大哥之前,你们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不多时就有一辆马车驶来,车厢是用足厚实的油壁纸过了无数层,人在里面就像是关在小黑屋中一样。
宋钰和罗雅丹在车厢中颠簸了至少半个时辰,再次下车后才发现,一处院子横在眼前,普通的院子、普通的院墙青瓦、普通的地方。
这里根本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至少和宋钰想象中的杀手大本营有着很大的差异。
院子并不是很干净,零散的还有一些鸡屎出现在眼前,院子旁边是一圭菜地,不过时至初冬,地里的菜已经收了,泥土被翻新后露出一些失去水分的浅白色。
那几个跟随在马车旁边的死士站在四五十丈外便停步不前。
宋钰扫视了四周才掀开车帘,从马车上的罗雅丹说道:“小姐,可以下车了。”
旁边范旭冷哼一声:“你倒是忠心。”罗雅丹对这个扈从的信任超出了他的意料,但想来一个书生而已,要对付起来根本不是难事,在离开这里后,随便找一个地方就将在书生处置掉就好。
“不是说我父亲在这里吗?”
在罗雅丹说话的时候,木门吱嘎被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端着个木盆从屋里走出来,也许是在想着别的事,根本没留意到门前的车马,直接走到山墙处将盆里的水泼在地上。
“大哥!”罗雅丹眉开眼笑,忽然快步跑过去:“真的是你。”
那男子微微一愣,将木盆放到脚边,然后直接从山墙的石台上跳到院子里,然后用身上衣服使劲擦着沾满水的双手,哈哈笑着迎向罗雅丹:“小妹,你怎地来了!”
“范先生带我来的。”既然见着大哥,证明范旭并没有骗自己,说起来这人昨夜还救了自己一命,所以罗雅丹也就很爽快地称呼他为先生,范旭一直跟在罗雅丹身边,谦卑地笑着:“为主母分忧,这是属下职责而已。”
罗雅丹笑逐颜开地问道:“爹在屋里吧。”
那男子只来得及‘嗯’了一声,罗雅丹就雀跃地跑上台阶朝屋子里跑去。
那男子朝范旭微微点头:“劳先生费心了。对了,这位是…”
“主母身边的扈从,难道大少爷不认识?”
宋钰打望着眼前这男子,心想着:“莫不是罗雅丹独得了罗天舒夫妇所有的优良基因,若不是罗雅丹叫他一声大哥,谁会相信这人是罗天舒的长子,以后罗家家主会是这样一个普通寻常的人。”
“我离家太久,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罗航朝着屋里望了一眼:“既然来了,就进去吧!”说罢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范旭回到马车跟前,朝远处招招手,立即有个死卫上前,范旭对那死士低声吩咐几句。
宋钰跟在罗航身后朝,进门的刹那,忽然听得罗航如蚊子一般的声音传来:“找个机会,带着小妹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