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客王微微一愣:“你真不应该将心思和精力分散到争夺这些世俗财物上,以至于你连天关城比较出名的杀手也没有听说过。”
“有了钱财,我就可以买百器堂那双拳套了,君子善假于物的道理难道你不懂?”水磨王咧嘴笑道:“你我在天冲境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恐怕这一生也再难寸劲,说不定哪天在海口城街道上就碰着几个惊才绝艳的后生小辈,反成了他们扬名立万的垫脚石,趁手的武器会让自己活得久一些。”
“只要您不放下那些身外物,成为别人垫脚石是必然的,就像麦盟当初踩着其他几个帮派十余位高手的性命上位一样,就算没有过江猛龙,也有本地其他势力慢慢崛起,然后踩着麦盟所有人的肩膀崭露头脚,这就是我当初强行说服你以及你们其他三王克行制言,不轻易树敌的缘故。”
“你不是为了刚晋升海客王,要树立威信建立业绩?”
“可笑!”海客王淡淡一笑,却对水磨王这话并没有任何不满:“我知道你们一直以来都有这种想法,以为我麾下儿郎最少,统辖街道都不是繁盛之地,所以只能拼命压制你们发展,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吗?”水磨王晃着硕大脑袋:“这事咱们不说了,免得伤了和气。还是说说那什么夜叉吧,一个天关城的杀手而已,难道很有名?”
“在以前确实不算什么,小地方的小杀手而已。直到半个月天前,弱水近百名杀手忽然汇聚通海河十八湾共同袭杀乌蛮。”
“无知之辈,妄图蚂蚁憾树。能杀苍雷级杀手的,也只能是具有同样修为的人,前段时间剿灭罗氏买卖行,弱水也不过才有一位苍雷级出面,可想而知,那些去杀乌蛮的人除了送死实在没有任何意义。你我同列天冲境,应该知道我们若是想抽身远退,很少有能对追上来。”
“但是就在几天前,有几个杀手却活着回来了。”海客王看了身边这高大汉子一眼:“而且还带回了乌蛮的死讯。”
“这群蚂蚁居然杀死了乌蛮?”水磨王这才想到说话的重心,随即问道:“夜叉也参与到这场杀局中?他岂不是要成为海口、天关二城的杀手统领。”
“夜叉不是弱水的人,只是一个挂单的杀手而已。”海客王抬脚走出凉亭,失去真元支撑的半座凉亭轰然倒塌,海客王对此却视若无睹,信步走在漫天烟尘中:“而且据说是以完骨境袭杀乌蛮的。”
“完骨境,这如何可能留住天冲修为的乌蛮?”水磨王真怀疑海客王是在信口开河。
“那些回到海口的杀手中说法不一,有人说夜叉是炼神者,一身神念深不可测;也有人说夜叉是修道者,擅使两柄怪异的短刀;还有人说夜叉要做第二个影主,重新统领北域杀手。”
“所以你担心刚才那人是夜叉?”
“那人没有一句话,出手则雷霆,匍一交锋立即抽身而退,没有半点的犹豫,这分明就是杀手风格。你的真元号称无孔不入、水磨石穿,除了夜叉外我实在想不出有谁在你这一掌下从容而去。”
“从容而去,你太高看了那人。”水磨王傲然笑道,恰好在此时一道哨箭从下方云海中飞窜直上,随后在头顶炸裂开来,花焰在空中化作一道绿色麦穗,迎风不散。
水磨王哈哈大笑:“有情的办事能力还是不错,这么快就想到封山捉人,我俩就回大殿坐等消息吧。”
“我要回城里了,这里有你们坐镇就好。”海客王洒脱地抬脚悠然而去。
衣云一个人走在幽静的山道中,走动间带起的风声卷动着身畔淡淡的水雾,如流云般滚动变化,脚下那些枯枝树叶发出脆弱的声响。
她觉得自己如同行走在仙境中,行走在静谧的世界。
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宋先生讲述的海中五座仙山的情形,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遇上一个飘逸出尘宛若仙人的剑仙,踩着精光萦萦的宝剑,穿梭于这皑皑水气与白雾之中,纵横于山岭河岳之间。
前方隐约有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干呕。
衣云微微皱眉,猜想可能是麦盟巡山弟子喝酒呕吐,刚才她也听到了哨音,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她在想着是否要转身避开,想了想忽然笑道:“姑奶奶又不是小偷,怕什么!”说话间她已经走了过去,前行几步正好看见一个人蹲在地上,身边还有一个长条形箱子。
“我是衣云,你是在那一王麾下效力的弟子。”衣云冲着那背影叫道。
那人慢悠悠地起身,随后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衣云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宋先生。”衣云着实很意外,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子来说,纵然是再大咧咧的性子也一样有过无数的遐想,她钦佩于宋钰的才华,看过说文故事上那些才子佳人的相遇,脑海中也想过无数种可能和宋钰见面,但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钰。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衣云忽警惕地问道,一个书生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实在无法用常理解释。
宋钰淡淡一笑:“此生合是诗人末,雾霭晨风入南山。”
“你受伤了。”衣云已经看见宋钰脚边那一摊血迹。
宋钰早已听出有人靠近,刚才正好在运功逼出体内淤血,所以根本没有躲避,从来人脚步中发现对方修为也不过是雷鸣期,既然被撞见大不了就将他杀掉而已。
淤血带着腥恶之味,自然瞒不过衣云。
“是!”宋钰眼中依然带着微笑,但笑容却瞬间冷淡了下来,弯腰提着箱子迎着衣云走上去:“血痨而已,很多年了。”
“别把我当傻子了,你莫非是那个闯总坛的人。”
“是我!”宋钰已经到了衣云面前半丈左右,这么近的距离出手,衣云几乎没有还手招架的能力:“不过我只是想在这里找一些腥雾草,我这病半个月犯一次,需要腥雾草作药引才好。至于你说的总坛我不明白,也没闯过。”
衣云偏着脑袋想了想:“是啊,你不过是一个书生,连杀鸡的力气也没有,如何可能闯上总坛。这里对你来说已经很高了,这里山势崎岖,要是脚下踏空了岂不是白死在山里了,尸体只有被豺狗给叼走。走,我带你下山,至于腥雾草嘛,改天我帮你找,找到了给你送去客栈。”
宋钰眼光一转,随即笑道:“我也觉得确实有些高,不过怪了,这种环境最适合腥雾草生长,结果我一路上山竟然一株也没找到。”
“从这里下山好走一些。”衣云在前面带路:“这些水雾并不是生来就有,恰好你来得不是时候。在等五天吧,五天后这些水雾就会消散,那时候这座山就漂亮了,就像五彩斑斓的珊瑚,对你,你见过珊瑚吗?”
“其实我也在海口生活了二十多年。”宋钰用脚踏出一个小坑,将那摊淤血飞快埋上,随后追着衣云下山:“只是我以前只顾读书,吃穿用度自有下人打点,以前家里也有一些珊瑚,不过据说是假的。”
“喔,你以前还是大户人家。难怪你纵然是下人,但看着这身气度却比姓罗的那个女人还要强。小心脚下,这里是浮土,要绕过去,这是山里人挖的陷阱。对了你是怎么成了罗家下人的呢?”
宋钰一路上绕过不少陷阱,这点点小手段自然瞒不过他,对衣云的好意也无动于衷,他心中盘算着要找一处有断崖的地方,方便杀人抛尸。心不在焉地敷衍道:“也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反倒将家财耗尽,后来买卖也亏损了,父母辈人寻仇遇害,我也只有背井离乡去了天关城。”
“对不起!”衣云心中一酸,没想到气度无双的宋先生竟然还有这等经历,尤其是在他淡淡的语气中说起来,更有种莫名的哀伤。
“没关系。”宋钰忽然朝着左侧一指:“有山风从这里吹来,那边是山崖吧!”
“是啊,哪里是滑蟒崖,意思是连蛇也难从那出山崖爬上去。”
“我想去那边看看,也许在哪里有腥雾草,既入宝山如何能空手而归。”
衣云想了想道:“我们就在崖边上看一看,如果运气好说不定真能找到你要的草药,我就帮你采下来。崖下面以一个死水潭,据说下面是暗河通向大海的,掉下去谁也活不了。”
“对了,你说过你知道罗家的事。”
“知道啊,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说起来有些不好听而已,其实就是一场坐地分金的游戏,这在海口很常见。以前长风帮、浩气盟的覆灭都是如此,不过这次其实是那些杀手牵头,麦盟其他几王掌管铺子,重新寻找听话的代理人而已。所以凭你和罗雅丹两个人想要生事是不可能的,你们不会是麦盟的对手。”衣云爬到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然后回身看了宋钰一眼。
“我和小姐只是想找老爷和大少爷而已。”宋钰早就猜到麦盟在这些事上必然参与,所以并无惊喜,尤其刚才被衣云回头看的那一眼,对方眼神中似乎充满着哀伤,宋钰只当自己产幻了,毕竟衣云一直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形象,要说罗雅丹多愁善感还有可能。
“罗家家主和少爷去向我不清楚,不过罗家的那些下人倒是都被关在城里。”
“你告诉我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去把那些人救了。”
“救了就救了呗,那些人也着实可怜,几十人被关在屋子里,我去看过一次是在不忍心。再说了,我义父本来就不喜欢他们这样做,只是不便插手而已,你要有本事你就去救他们呀,不过那里有很多守卫,你是不可能成功的。”
说话功夫,两人已经来到滑蟒崖,入眼尽是白茫茫的雾霭,根本看不见任何事物。
“你很喜欢罗雅丹?”衣云忽然问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钰做足了读书人的模样。
衣云似乎对宋钰这番回答根本不满意,和宋钰并肩站到悬崖边上,只需要再往前一点,便是缥缈不见其渊的悬崖绝壁,一行清泪顺着衣云脸颊无声滑落:“你想杀我是吗?”
宋钰心头惊骇莫名,这一瞬间他仿佛一只受惊下的黑猫,背后微弓,注视着衣云。
“你不用否认,我能感觉到你杀意,任何人对我有杀意我都能感受到。”衣云用手背抹去脸上泪珠:“义父说我生来与别人不同,心窍粗而敏,所以我虽是大咧咧的性子,但在外面行走却不容易吃亏。”
大荒千千万万人海中,总会有一些惊才绝艳之辈不断衍生,仿佛水草中起伏的龙蛇。
有人如李浣一般,二十年读书瞬间顿悟,一剑便能惊艳修道界;也有如宋钰一般白废之躯,身体仿佛漏斗一般,再多真元终究会悄然散去;自然也有人心窍聪敏,生而能察善恶,仿佛未卜先知的神人,如眼前的衣云。
宋钰一瞬间杀意俱无,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何,仿佛这女子一落泪,他便成了被水泡透的泥人,怔怔说道:“我送你下山。”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妙,这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刚才确实对女子生出杀意。
“好!”衣云脸上还挂着泪痕,却一瞬间又笑了起来,抬脚又往山下走,婀娜身姿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我能问问吗,你凭什么就觉得你可以杀我。”
宋钰不言,神念悄然密布于身畔,生怕有任何气机外泄而被对方察觉。
“其实你挺傻的,我是修道者呀,怎么可能被你一个书生杀死。就算站在那里任你推,只要我愿意,你永远别想推动我。那一刻我真的很伤心,我从未负过你,却让你生出如此歹毒的念头。”
“这话不对,因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不能用‘负’,也许是…也许是听到麦盟对罗家买卖行的一些手段,让我对你们这群人有些微词吧。”宋钰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语,生怕有让这女人误解。
“因为有微词,所以你就想杀我吗?”
面对衣云的质疑,宋钰无言以对,只得就此打住,快走两步到了衣云前面:“马上就要到山脚了,我认得这段路,咱们就此别过吧!”
“哎——”衣云望着宋钰的背影,大声叫道:“这样就可以走了吗?”
宋钰猛然回头,眼神凌厉地望着这试图无理纠缠的女子:“你要如何?”
衣云咯咯一笑:“这山脚下暗哨无数,而且先前有人闯山,必然有不少人把手各个路口,姑奶奶我只要轻轻招呼一声,必是应者云集,你信不信。”
“我信!”
“信就好。我一直想听那一曲《传奇》,可以吗?”衣云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到宋钰面前,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盯着宋钰:“或者为本姑娘作诗一首也可以,要把我夸得比《北域佳人》还要好。”
“这个可以有。”宋钰毫不犹豫地说道:“转过身去。”
“干嘛?”
“不会非礼你,对你没那兴趣。”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衣云笑嘻嘻地转过身,忽然听得耳边有宋钰略微低沉的声音传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衣云微微一愣,心想着这家伙虽然言语上有些唐突无礼,但不知为何却始终对他气恼不起来,回头望去眼前白皑皑一片,宋钰的身影随同那丑陋的藤条箱正慢慢消失在雾霭中,只有那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传来:“今日乱山昏,归来衣上云。”
衣云呵呵一笑,反复叨念着这随后一句,心中涌起一股止不住的高兴,这一刻她全然忘记了先前那家伙对他的杀意,忘了被那家伙‘负心’后的心痛,忘记了一切,直到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那人是谁?”
衣云霍然大惊,来人竟然欺身到了她面前,她竟然浑然未觉。猛然抬头,随即笑道:“义父,别仗着自己修为了得就这样神神秘秘的忽然出现!”
“那人是谁?”海客王一反往常的平和,声音中带着一丝严厉,他本是要下山的,结果听到衣云先前那‘哎’的一声,等他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水雾中。
“喔,你说宋先生啊,他是来山里采药的,他有血痨。”
海客王双眼微闭:“你说提着箱子的人是早上那个书生?姓宋的、罗雅丹?”
“我在说宋先生呢,义父提那箱子干嘛?”衣云想起宋钰那句话,又在心中悄悄地发笑,忽然抬头:“义父,衣云想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