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对餐风露宿这样的事都是司空见惯,罗雅丹也兴致勃勃地忙着铺自己的‘床’,最后还是宋钰委婉地应承下来,让她在旁边歇着。她也只能看着几人忙着在那些火堆烧过的地方铺上一层层的枯枝,倒是宋钰的表现让罗雅丹很意外:“他们两人会这些我不觉得奇怪,倒是你怎么也会这些。”
“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宋钰毫不在意在这方面展示自己的存在性,试图以此来反击刚才某人给他的‘拖油瓶’定论。
“哎,拖油瓶,叫你呢。”窦青梅和腰间小荷包掏出一个瓷瓶,在宋钰注意到这边后才抛过去:“这是剑宗藏青阁秘制伤药,不用我再累述一次如何使用吧,举手之劳,不用谢我。”
“自然不用谢你,因为你睡了我本来该睡的地方,而我不得不和这个家伙挤在一起。”宋钰毫不客气地将瓶子接住:“你可是剑宗未来宗主啊,怎么说也有寒暑不侵的能力吧,再不济也可以在两颗树之间牵一根绳子,你睡在那上面不是更显高人风范吗?”
虽然不太懂睡在绳子上是什么意思,但语态中那种极尽讽刺的味道她还是能分辨出的,所以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同情这家伙,那瓶伤药可谓价值不菲,反正都是拖油瓶,医好了伤还是不能改变事实。
力鬼倒无所谓,以前被花司长定罪入狱以及刚跟在花司长身边最初的那段时间,都是几个大男人挤在一推睡觉,但宋钰终究有些不愿意,这是后世的一些根深蒂固的影响,所以摇摇头说道:“卧榻之畔,岂容旁人酣睡!”
“大哥,你是杀手啊,角色扮演上瘾了?”力鬼在心里骂着这家伙,恨不得直接上前踹对方两脚,最后咬牙切齿道:“那你就睡地上吧!”
夺人将自己的床榻铺好,朝宋钰说道:“你睡我这里吧,我去转转,晚上我守夜就好。”说罢,背着手施施然地离开。第一眼见着夺人的陌生人都能从他脸上读出‘保持距离‘四个字,对于他的独来独往也就渐渐习惯,用罗雅丹的想法来说:杀手嘛,就该是这样。
厚实的树冠遮挡了柔和的月光,树冠之下是延绵不绝的被遗忘的黑暗世界。
夜很安静,也许是因为即将入冬的缘故,连虫鸣也听不见,树林中有着诡异寂静,夺人身若清风般在树林间穿行,身影仿佛要与夜色溶为一体。杀手从来都不怕寂寞,而且更多的是喜欢这种死寂的气氛,只有在黑暗中,夺人才会觉得有安全感。
“…心居玄冥之所…明厉害之物…若论道,先入道…”夺人反复思量着此前宋钰的话,身形在夜色中越发虚渺,神念如千川百河般从识海内散逸出来,行走在四肢百骸中,继而礴发于外。
那些躺在地上的树叶飞舞向空中,如蟒龙从九幽中苏醒般徐徐飘动,一点点加速追随着在树林中掠过黑影,在身后却是越来越多的树叶加入到队伍中。
枯叶凝聚的蟒龙还在加速,林间疾风乍起。
夺人虽然没有回头,但身畔十丈内所有事物甚至是躲藏在泥土下的蚂蚁也在他识海中清晰可见,对应于身后那巍巍壮观的蟒龙自然一清二楚。随着神念的不断攀升,他能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肌肤在夜风中摩擦产生的微妙感受也使得他神念终于进入到一个奇妙的境地。
神念转动,身后枯叶汇聚的蟒龙受到召唤,猛然钻入脚下,托着夺人身躯冲天而起。
长啸划破夜空。
千川百河的神念随着啸声冲天而起,直上苍穹。
这一瞬,识海开合,有莲子在其中发出若不可闻的一声脆响。
神合初成,阴阳交感。
换着任何人都该兴奋大笑,而夺人却是悠悠叹息一声,将目光投向延绵不绝的树海中,随后慢慢飘落回地上,若有所觉地朝着身后望去。
宋钰从树干后走出来:“你以为乌蛮知道你迈入神合境界后,就会折身回来找你?”
“不会!”夺人摇摇头:“只要他稍微放缓船速,我自然会找上他,因为他也知道我必杀他而后快,以逸待劳的事谁都愿意做。”
“你找到他的时候也是你可能死去之时,你知道这一点所以先前才有那一声叹息。纵然是因为《碧落赋》总纲让你受益匪浅,至少一举跨过神合初期,半个月内就能孕育出心莲,也高兴不起来,是这样的吗?”
夺人没有说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帮我一下。”宋钰忽然抛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边低头解腰带一边说道:“让自己一直活在仇恨中,难得一笑,怎么看都不是划算的买卖。乌蛮修炼几十年也不过是天冲境,看来天赋也有限得紧,依我看本神境界就是他的极致,终究会有老死的一天,你需要做的是如何活的比他更长命。”
“杀他,是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哎哟…”宋钰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你真打算出卖宋安,那女人看起来没什么心机,但却是喜怒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一剑削了你脑袋,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价值观真扭曲,好好活着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伤口到现在还没愈合?”夺人不得不将大半瓶的伤药敷在宋钰身上:“对了,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隐瞒下去?罗雅丹还好,她对你多少有些情谊,要是被窦青梅知道你…”
宋钰连忙是制止夺人的话,虽然隔了近两里的距离,但谁知道那女人有没有练一些天通耳之类的事,宋钰一直秉持小心无大错的原则。
天还未大亮的时候,无数鸟叫就将众人吵醒,只有罗雅丹睡得很死,裹着宋钰的一件衣服蜷缩成一团,昨晚怕她冷着,宋钰特意在她周围多加了两堆火,结果整晚上她都在叫着要回去,要睡有褥子的大床,大小姐脾气在昨夜彻底爆发,把能骂的话全都送给了这冰冷潮湿的树林,然后所有人躺在柴禾上听着她碎碎念,直到黎明的时候罗雅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好容易睡下去的罗雅丹自然不愿意起床,想要尽快追上乌蛮的夺人却急不可待,直到这时候才开始认真回想起窦青梅昨天的那句评价:“果然是拖油瓶。”
窦青梅想了想:“要不我们分成两路,甩了这对拖油瓶吧!”
夺人又马上表示坚决反对:“既然是同路人,怎么能不负责任地扔下他们不管?宋钰受了伤,罗雅丹又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大小姐,就算没死在野兽爪牙下,也要被饿死在山林中。”
最后折中的办法是力鬼去抓点野味来做早饭,夺人去拾柴禾生火。直到肉香开始飘散,罗雅丹才伸着懒腰睁开眼:“呀,你们怎么都不睡觉的吗?宋钰,给我准备热水毛巾,我要洗脸。”
被叫到的家伙满脸的无奈,在这种情况下能有填肚子的东西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找热水洗脸啊。
“这怎么可以,没有热水怎么能算得上洗脸呢?还有还有,起床后没有粗盐刷牙以及喝早茶,就是给我龙肝凤髓我也吃不下去,天啊,又是竹鸡…我就只是想喝一杯热腾腾的茶而已,你身为扈从难道连这点小事也需要我来操心?”
窦青梅很惊异地望着罗雅丹,从来没听说过非得要用热水才能洗脸的,窦青梅第一次握剑的时候人还没剑高,要双手卯足了劲才能勉强将一柄剑举平,从那时起就被师父直接丢进山泉里。练剑、背口诀成为她记忆中的全部,哪里会去考究洗脸的是热水还是冷水,更不会去在意那些早茶一说,也正是这性格让她不回去在乎小细节,以至于敢穿着裙子御剑飞行。
等到罗雅丹象征性吃了两口烤肉后,夺人就迫不及待地吩咐大家启程,宋钰依然是跟随在罗雅丹身后,手里紧紧提着那藤条箱。
“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窦青梅好奇地问着,一路上宋钰拎着箱子的手都尽量避免与众人有接触,好像生怕别人碰坏了他箱子似的。窦青梅越发不喜欢宋钰,不但是拖油瓶,还小气。
“换洗之物,亵衣底裤。”宋钰毫无害臊之意,还无耻地扬扬手中之物:“要不要检查一下。”
宋钰此时已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一夜修养后气色与昨天比较起来好转不少,至少脸上渐渐有了红润,眼睛也有了光彩。
“无赖!”窦青梅看着宋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想到昨天这家伙的无礼之举,心中又恨又恼,可这家伙分明是普通人,她堂堂断水阁首座弟子,将来会继承师父衣钵甚至可能总领剑宗,要她驾着飞剑杀一个普通人,终究是做不出来的,只好在心底诅咒着这家伙永远找不到出去的路。
在前面领路的力鬼忽然停住,扭头望向右侧。
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去,见着一株大树后伏卧着一具死去的山獐,头颅上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脑髓已不知去处。
罗雅丹一见之下顿时兴奋起来:“又是那家伙干的,看这方式必然不是什么好货色,要是等到它强大起来,岂不是会祸乱大荒,咱们现在就去将它杀了,拯救世界!”
所有人都知道罗雅丹脑袋里整天装着行侠仗义的一些事,却很少去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夺人不愿节外生枝,所以果断地指着左侧树林:“我们朝这里走,虽然会绕道一点,但可以避开那个怪物。”
“如果…”宋钰沉吟着说道:“这家伙一直在附近,也许这时候正躲在什么地方偷偷地看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