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我巡视完南方各川,回到了崇山。
“一天出门办事,车行到一个路口,有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了马路中央,挡住了车马。
“我命人去问是什么人。
“问的人回来说,那人自称是我的朋友,名叫姜株。
“我一时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但听说是我的朋友,便亲自下车去看。
“我走上前去,见那人穿着一件黑色斗篷,裹住了全身,斗篷帽遮住了半边脸。
“我问道:‘请问这位先生,为何要当路拦截本官车马?’
“那人一听,噗通跪在了我面前,说道:‘大人,小可如约前来为大人效劳。’
“我一时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忙问道:‘如约前来?你是与何人所约啊?本官目下并不需要役从之人。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那人将斗蓬帽向后掀去,抬起了头。
“一看到那张脸,我就觉非常面熟,但却想不起是谁,在哪儿见过。
“见我愣着不说话,那人说道:‘大人难道忘了巡查东南时险些遇难的事吗?’
“我这才猛然醒悟,惊呼道:‘你是那个会占卜的娲皇族人?’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看来大人还记着小人呢。’
“我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姜株!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儿耳熟,原来是你啊。’
“姜株说:‘不知道大人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肯不肯收留小人。’
“我上前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说:‘快快起来!你这样的人才,正是本官梦寐以求的,怎么会拒绝。’
“说完转过身对边上人说:‘先将姜先生带到府里去,安排好住宿。’
“又对姜株说:‘本官现在还有点事,你先跟着他们到将军府去,就在府里住下吧,等我回来再详谈。’
“交代完毕,我正要登车离去,姜株却又挡在了车前。
“我大喊道:‘姜株,你这又是何意?’
“姜株说:‘大人,您不能去。’
“说着走到车窗前。
“我又被他闹糊涂了,质问道:‘我已经答应你留在我身边了,你还想做什么?’
“姜株说:‘大人,我是为您的安全着想,这次你去,必有倾覆之险。’
“我见他这般无礼,顿时火冒三丈,大声斥责道:‘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敬重你是个人才,才对你优礼相待,你却这般放肆。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就说有危险?快快让开。——来人呐,把他给我拉走!’
“跟车扈从将姜株拉开的同时,马车朝前飞驰而去。
“那天,在御史府的大堂上,几十名朝中重臣被突然闯入的禁卫军强行绑缚而去,却唯独没有动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急匆匆赶到王宫,见到了大王。
“还没等我说话,大王就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说道:‘左将军,你是这次粉碎叛党阴谋的功臣。说说看,要寡人如何嘉奖你?’
“我完全不知所云,一脸茫然地问道:‘粉碎叛党阴谋?谁是叛党?’
“大王哈哈大笑起来,他拉着我的手说:‘王叔,我知道你平时和右将军不合,心里怪我老是向着他,对我不冷不热的。可我知道,这满朝文武中,一心一意
为社稷、为本王着想的就首推王叔你了。我平时对你和右将军区别对待,就是因为想着王叔你不会与本王见外。你想想,我们同是贤宗之后,相隔不过五代,乃是骨肉至亲,右将军虽然也属宗室,却自高祖起就与你我分了支脉,号为宗室,却与他姓无异。况且,右将军生性心窄气狭,本王自然时时要迁就着他。但今天的事,本王却要在朝堂上当着众臣的面,好好嘉奖王叔。王叔你也就不要再装作若无其事了。’
“我越听越糊涂,急忙说道:‘陛下,您前面说的我都懂,我从来没有要和右将军争宠的想法,更不会对大王有不敬之念,只是臣天性木讷,平时表情僵固而已,还请陛下赎罪。可嘉奖我的事,我却一点也听不懂。臣今天来,是想叩问御史他们……’
“大王打断我说道:‘他们意图谋逆,罪大恶极。若不是左将军及时检举,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我惊讶道:‘我检举?’
“大王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我说:‘这不是你的亲笔检举信吗?左将军的字,寡人还是不会认错的。’
“我打开一看,果然是我的笔迹。可我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写过这样一封信。更何况,今天在御史府议事的,都是与我政见相同的官员,也都是些正直忠义之士,断不会谋反,我怎么会写信检举他们呢。
“我想,这其中必有蹊跷。
“我正要读信中的内容,大王却说:‘我知道,那些人都是平时与左将军走得近的人,犯了这样的大罪,你肯定心里也不好受。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左将军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寡人甚为欣慰,也说明寡人对左将军的信任是完全正确的。时候不早了,左将军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将信呈还了大王,告退出了王宫。
“回到府上,姜株迎面走了上来。
“我心里烦恼,略略问了两句食宿之事,便要回房。
“姜株却拦住去路,嬉笑着说:‘大人,小的今天救了您,您怎么一脸不开心啊。’
“我惊问道:‘救了我?那不是半年前的事了吗?改天我会设宴好好谢你。’
“姜株说:‘半年前的事,还提他干嘛,我说的是今天的事。’
“我觉得好笑,反问道:‘今天的事?打从一早见过你后,我们就再未谋过面,你什么时候又救了我?莫不是在梦里救的我?快去歇息吧,希望可以在梦里得到我的谢礼。’
“姜株收起了笑容,满脸严肃地说:‘实话说了吧,今天给欢兜王的那封信,是我送进去的。’
“听他这么说,我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物击中一般,差点晕了过去,随即怒火中烧,大声喊道:‘来人呐,将这构陷朝廷命官的狂徒抓起来。’
“姜株却不为所动,依然站在原地,厉声说道:‘大人,您如此狂躁易怒,遇事不懂得冷静,怪不得事事都败于崇岗。今天的事,若不是我,您早就中了崇岗的圈套,也同那几位大人一样,进了刑狱司大牢了。’
“一句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回想起来,朝堂上与崇岗交锋,多半都是以我的败绩收场。而且听他话中的意思,今天的事也与崇岗有关。我便心中暗暗自言道:‘要冷静,要冷静,先听他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再罚也不迟。’
“想到这里,我朝赶来抓人的卫兵挥了挥手,他们都
朝仪门外退去。
“我长吁一口气,看了看姜株说:‘跟我来吧。’说完朝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我径自坐下,也没让座,说道:‘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姜株说:‘我知道今天在御史府上,众位大人是为了商议弹劾崇岗的事,其实这事早就被崇岗知道了。他就利用这次违例的集会,栽赃各位大人,一来解除他的被弹劾风波,二来将他的政敌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我说:‘信明明是你送的,怎么成了崇岗栽赃了?’
“姜株说:‘大人您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讲。
“‘其实我今天那封信不送进去,崇岗就会送另一封信进去,那封信上大人您可是谋逆的主谋啊。
“‘早上拦您车的时候,我就劝大人不要去参加集会,因为我早就知道了崇岗的阴谋,可大人不听,执意要去,我实在没有办法,但为了救大人,就模仿大人笔迹,写了那封信,并冒充成左将军府的差人,送进了宫门。’
“我说:‘我看你是多此一举。大王是一代明主,他怎么可能凭一封信就能相信谋逆这么严重的事呢?’
“姜株说:‘其实崇岗早就做了安排,他在参加集会的每位大人家中都埋了僭越之器,还将谋反檄文藏到每位大人的书房中,包括御史府邸。
“‘崇岗的信中,这些藏匿违禁之物的地方都写得清清楚楚,禁卫军上门一搜,便会做实大逆之罪,到时大人们将百口莫辩。
“‘今天我抢先送了检举信,崇岗见事情泄漏,那封信也就不敢再送到宫中去了。
“‘如今,大人们虽然被抓,只要他们咬紧牙关,矢口否认,到最后,无凭无据,也必然会被平安放回的。’
“我问道:‘那各位大人府上的违禁之物呢?难道禁卫军没有上门去搜吗?’
“姜株说:‘我检举信上没有写,禁卫军怎么可能会去搜呢?今天我已安排人到各位大人府上,将违禁之物全数销毁了,就算再有人去搜,也搜不出什么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的怒气便烟消云散了。
“我看了看姜株,依旧板着脸说:‘你坐下说吧。’
“姜株却笑着说:‘哎呀,等大人这句话已经很久了,我的腿都站麻了。’
“我也被他逗笑了。问道:‘你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姜株说:‘我只是写了数十名朝廷命官在御史府上违例私自集会,意图谋反。我,哦,不,是大人您要亲自去规劝,如果申时还不见您出御史府,说明规劝无果,禁卫军就可以进去抓人了。’
“我说:‘既然这是为了让我脱险,只写个私自集会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写上意图谋反,这么大的罪过,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害苦我那些同僚了。’
“姜株说:‘大人难道不知,虽然朝廷明令禁止官吏私自聚会,可这官员集会之事在崇山城中已经司空见惯,欢兜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写上轻飘飘的事,欢兜王怎么肯大动干戈呢,如果不大动干戈,如何让崇岗他们收手不再送信呢。但谋反两个字,在为君者看来,那可是天大的事,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心中暗暗称道:‘这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有他在身边,对我来说可算是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