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瑟已经不记得自己放倒了多少不死生物,几乎只是凭借着本能,一剑一剑挥出,精准地击中不死生物的关节,脏器,大脑,宽刃的圣剑上铭刻的纹路被强大的信仰之力所盈满,增幅,成为了对抗不死生物的猛毒。
是的,也许用猛毒这个词来比喻圣光多少有些不妥,然而剑刃几乎毫不费力地切开不死生物虬结的肌体,创口再无法迅速复原,稍有碰到脑液,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渗透到整个身躯,将这不死的肉体化作尘土。
兰瑟对死灵魔法不甚了解,对于圣光的理解,也只是停留在教义的层面上,所以此刻,见识了被强大信仰之力激发出的圣光对不死生物产生的破坏力,兰瑟心中的震惊甚至压过了对于炽圣女强大信仰之力的感动。
猛毒,除了这个词汇,兰瑟想不出更恰当的形容。
七个人不眠不休地奋战了整整两个更次,直到破晓的晨光点亮了天际。
“大家坚持住!一直撑到日出那些家伙就完蛋了!”兰瑟把剑从一头噬尸犬的巨口中拔出,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水。由于不死生物几乎被消灭殆尽,它们所散发出的寒气也所剩无几,盛夏的暖意也已经回了七七八八。
“日出?为什么要等到日出?”莫拉克已经杀红了眼,一人高的巨枪被他拆做两截握在双手上,大喝一声跳出了炽圣女信仰之力充盈的领域,冲向余下最后一小波不死生物聚集的区域。
“莫拉克,快回来!”加雷斯最先回过神来。
这就是欺凌弱者的快感么?
面对着眼前散发着尸臭的不死生物,莫拉克无意识地翘起了嘴角,径直迎了上去。尸妖无声地咆哮着伸出白骨森森的爪子抓向他的脸,莫拉克身子轻轻一侧,避开了,噬尸犬狂吠着扑了上去,莫拉克风一般地转了个身,讥讽地看着对方摔了个嘴啃泥。
“简直像慢动作一样。你们就这点能耐?”
扑哧!
手中半截巨枪无刃的一端狠狠戳进尸妖的头骨,枪身残余的圣光无法给予瞬时的消亡,在延迟的死亡体验中,尸妖痛苦地在空中疯狂挣扎起来,白森森的下颌骨已经张到了脱臼,如果它能发声,此刻一定在拼命尖叫。
“你们不是不死么?你们不是不死么?!啊,对了,对了。虽然不死,还是会痛的对吧?”
莫拉克狞笑着扭动枪身,故意扩大了创口,另一只手卯足了劲,狠狠揍飞了回身扑上来的噬尸犬。
“很痛,是不是?”
“老子就是喜欢看你们吃痛的样子。”
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杀,火力全开的莫拉克仿佛刚上过机油的绞肉机一般,疯狂而精准地挥舞着被拆解开的巨枪,不死生物的骨骼肌肉或是被整齐地切开,或是被粗暴地砸烂,最后脑壳最薄弱的地方被轻易凿穿,整个身躯在圣光中化为灰烬。
十余只各类不死生物,顷刻间化为一片尘埃。
莫拉克从正在消失的尸鬼脑壳中抽出了枪刃,反手猛地向后砸去,一阵清脆的撞击声过后,两截枪身再次连在了一起,身后两人高的缝合兽轰然倒地。
莫拉克伸了个懒腰,顺手从缝合兽身上抽出了那柄巨枪。
“我说什么来着,很简单吧?”
破晓的第一缕晨光照在莫拉克半边脸上,细密的汗珠折射出的光晕。
阳光有些刺眼。莫拉克眨了眨眼睛,刚从一夜的紧张战斗中缓过劲来,一时间感到有些精神恍惚。
以至于当一只冰冷而坚硬的爪子扣住他的头顶时,有那么一瞬间,莫拉克只是呆呆地看着那背光中有些模糊的,有些庞大的影子,来不及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应,紧张、恐惧的机能完全停止了工作。
“噌”
冰冷的金属贴着莫拉克的头皮呼啸而过,莫拉克感到那几乎要将自己头颅捏碎的巨力刹那间消失了,腐臭的黑绿色浆液劈头盖脸地泼了他一身。
迫近死亡的恐惧直到此时才瞬间爆发出来,莫拉克感到一阵恶寒透体。明明是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浑身却不停地流着冷汗。混合着身上死物残液的腐臭味,两腿一软几乎要坐倒在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下意识地想吐出点什么。然而当他低下头时,却看到了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从一个噩梦中坠入另一个噩梦中的景象。
阳光的照耀下,不死生物裂开的头颅在不断蠕动着,伸出许多细小的触手,拉扯着四散的尸骸碎片。
如果说不死生物是一种罪恶象征的话,那么此刻罪恶就在那最耀眼最醒目的地方,若无其事地绽放着,丝毫没有忌惮,仿佛罪恶的存在从来就是可以这么的合理,这么的光明正大。
澄澈的液体淅沥沥地洒下,愈合中的尸骸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剧烈地抽搐了起来,疯狂地加快了恢复速度,然而越来越多的尸骸碎片在一片嘶嘶声中化作一白茫茫的水汽,不一会,整个尸骸从干瘪了下来,醒目的猩红色渐渐变成不起眼的土褐色,丧失了全部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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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死生物吧?”片刻后,加雷斯小心翼翼地开口,虽然竭尽全力地表现出冷静的样子,声音中明显的颤抖却暴露了一切。
不死生物在阳光下存活,甚至重生,这诡异的所见完全颠覆了骑士们对世界认知。
“‘不死生物会本能地畏惧阳光,从而加速身体衰弱’我记得,书上应该是这么写的才对。”兰瑟面色严峻地将装着圣水的瓶子收入怀中。
是的,这便是一般人一直以来对不死生物的认知。
出现了眼前这种事,骑士们不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又预示了什么。他们仅仅能感觉到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而具体如何糟糕,却又说不上来。
一时间众人再次沉默了下去,诡异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
“这件事非比寻常,得尽快和总教区取得联系……炽圣女大人?”
女仆诧异地看着抬起手臂的炽圣女。
“菲洛,用你最快的速度去南境教区跟那个妹控混蛋说一下情况,他自有和总教区联络的手段。”
“那炽圣女大人您……”
“我和骑士们去村子看看是否能做些什么。事态紧急,我们恐怕没那个功夫等总教区决策。”
“但是您……”
“还不快去。”
“是,殿下……”
小女仆咬着嘴唇默默退下,身形一闪,化作残像渐渐消失了。
“恕在下愚钝。不死生物扩张速度如此之快,且竟不惧阳光,这的确是谁也未曾想到的事,但敌方情况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前往,会不会……有失妥当?”
咖维恩有些惊讶地看了兰瑟一眼,接着更惊讶地发现他此刻竟然在瑟瑟发抖。
炽圣女转过脸来正对着他,磨得精光的面盔在朝阳下射出细碎的光,刺得兰瑟有些睁不开眼。
“牧首大人说,我此行不宜过多言语。”整个头部包裹在盔甲之中,炽圣女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在下绝无不敬之意,只是……不想让同袍们无谓牺牲。”兰瑟艰难地说完。
骑士们目瞪口呆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只要是不幸目睹过兰瑟真正战斗姿态的人,绝不会认为兰瑟怕死。那么冒着僭越了不知多少级的犯上重罪说出这些话的兰瑟,并不是在担心自身的安危,这个骑士寮最恐怖的男人此刻正尽其所能地试图保护他的同袍。
炽圣女盯着兰瑟看了片刻。
“从通灵师侦测到异常开始到现在,不过数天时间,死灵的踪迹已经不知不觉行进了一半的路程,甚至越过了南境边防线。而从主教区做出决策到派兵护卫南境,怕是要等上十余天了。人类是会疲累的,对付昼伏夜出的死灵,南境边防军或许能有充足的时间休养,保持战力,而对于这种部分白天黑夜永不疲劳地进攻的死灵们,你认为他们能抵抗多久?最坏的情况,在主教区援助到来之前的数天内,从地底钻出的死灵将有足够的时间把整个边境教区变为一座鬼城。”
众人心中俱是一紧。
“我们能够延续至今,的确少不了鲜血与牺牲。边境教区本就是我们与魔物之间的缓冲地带,历史上整座教区不止一次地消失过,又被重建。只是,我希望在我的时代能少一些这样悲伤的事发生。如果能先一步找出施术者,干扰施法,或许边境教区就能逃脱这必灭的命运。”
炽圣女翻身骑上了独角兽,向骑士们摆了摆手。
“不想来的话就撤退吧,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然而兰瑟却策马跟了上去,抽出剑,郑重地端在胸前。
“这本来就是计划外的行动,你们不用为此负责的,不必为难自己。”
“您似乎误会了什么,炽圣女殿下。”年轻的骑士脸上绽开微笑。
“无意冒犯,但想守护的心情,我们是更胜于您的,边境教区是我们的家乡。”
兰瑟调转马头高举长剑。
“为了南境的家人们!”
咖维恩笑了笑,懒散地抽出背上重剑,双手平举于胸前。
“为了美丽的女士们。”
莫拉克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沉甸甸的巨枪。
“为了干挺他丫的死灵法师!”
加雷斯郑重地拔出腰间的细剑。
“为了守护莱恩丝小姐!以及……额……以及琳妮特小姐……”
信仰之力消散了一些,达戈尼特的脑子稍微有些清醒了过来。
这么就决定了?这帮家伙真的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怪物吗?为什么要去啊?你们不怕死吗难道?万一我们干不过怎么办?万一我们都会死怎么办?你们……
达戈尼特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都别看我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哟哟哟达戈尼特,别强撑着啊,炽圣女大人发话了,不去也是可以的哦~”
“闭嘴莫拉克!我都说我去了!谁……谁强撑着了?本大爷可是很强的我告诉你!”
“达戈,我代表你妹妹向你致意~”
“咖维恩我警告你别对我妹出手……”
“太好了达戈尼特!我们可以并肩战斗了!”
“哈哈哈我会罩着你的小加雷斯。”
“达戈尼特!此刻我在你身上看见了真正的骑士之魂!”
“额,别……你对我期望这么高我怕啊兰瑟。”
看着嬉笑打闹着的骑士们,炽圣女微微低下了头,五颗追随着她的年轻而炽热的灵魂化作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牧首大人,我还是坚信我在做着正确的事情。但是,我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