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一直向东走到大陆的尽头，会看见一望无际的水域，人们称之为海。海面风云瞬息而变，更有深不见底的巨型涡旋，能轻易吞噬接近的船只。

克雷默尔没有见过海，更没有见过传闻中的海面巨旋。但她觉得，如果那东西确实存在，应该也就是眼前的这幅光景吧。

本来是平坦的云海，却远远地生出一个无声的旋窝，带动着附近的云流飞速回转，看着格外突兀。既像是要吞没一切，又像是在它的中心孕育着什么。

载着众人的巨兽灏克发出了低低的鸣叫，叫声阴沉刺耳，可见其此时的心境并不平坦。

本来是飞速前行着的巨兽，此时却渐渐降下了速度，几乎停留在了原地。而且，尤兰注意到元素的流动再次加强，巨兽庞大的躯体内部正迅速积蓄着高浓度的魔能。

如果说之前巨兽对自己怀着的感情是敌意的话，那么此时他从巨兽身上所感受到的，几乎已经是杀意。

旋窝的中心有什么东西在。

尤兰张开了另一双瞳，在他的视野中，除了近在眼前的环绕巨兽周身的元素洪流之外，旋窝上方的事物占据了他余下的整个视野。

那是一个与巨型旋窝尺寸相当的凹面，只不过，完全是由元素流构筑而成。

尤兰瞬间明白了漩涡中心的东西是什么。

人类，或者说，绝大多数人类都是不会飞行的。为此，魔法师们创造出一系列魔法以克服自身的这一缺陷。或是模拟鸟儿的翅膀，在肋间生出克服重力的双翼，或是在脚下聚集起风，将整个身体托起。

当然，这只是针对人类而言。

对于巨型的载具，飞行系统的设计一直是相当困难的一个问题。魔法师们曾按照传统的想法，让载具生出几只双翼，或是在其底部均匀施加风压将其托起，虽然不是不可行，然而按着这个设计思路，付出成本与获得的成效实在远不成比例。

当然，你可以改造载具的结构，使其在疾速的行进中划开大气，被两侧压差产生的向上风压托起。然而这也只能用于一些较为小型的载具。对于设想中足以作为高空试验平台或是空中据点存在的载具而言，不论是行进速度还是相应强度材料的获取上，都太不实际。

“秘银扳手”的工匠们曾经找到过一种比大气还要轻盈的物质，他们不计成本地用特殊的工艺大批量提炼出这种物质，将其充盈在柔软的材料中，牵引着载具升空，并在载具的周边添加传统的燃料推进装置，使其能在半空中进行姿态与行进方向的调节。然而这种方案毕竟有着过于致命的缺陷。为了牵引载具，需要大批量价值高昂的轻盈物质，其体积远高于载具本身。柔软材料本身坚韧度也值得怀疑，一旦产生了些许漏洞，珍贵的轻盈物质会迅速流失殆尽，载具也会掉落下来。而且，一旦升入高空，强大的气流会将充盈着轻盈物质的柔软材料吹得东倒西歪，仅凭载具上微弱的推进装置是完全无法推动的。

在这种窘境下，嗅觉灵敏的法师们找上门来，提供了工匠们极为需求的魔法技术，以技术分享为前提，开始了浮空载具的共同开发。此前的魔能浮空载具大多模拟飞行魔物的浮空方式，或是制造将魔图编辑发挥到极致的元素流模拟出勉强可以正常运作的飞行翼；或是在飞行载具的底端某些特定位置部署高效魔能炉，将风元素源源不断地聚集，炸开，形成虽然会对载具造成可观的振动磨损，却相对稳定的上升推力；或是醉心于某些超前时代的技术，譬如中央法师塔世界定则学院里尚在娘胎中的反重力理论，以及蔷薇百合组织尚在推广中的“我们不用很累很麻烦就能飞行”理论。

“秘银扳手”的工匠们提供给了魔法师们闻所未闻的全新理论和设计思路，魔法师们提供给工匠们虽然非魔法师很难思索其中具体原理，但对于各种工程问题十分实用的模块化的魔法技术。新的浮空艇开发项目应运而生，尤兰之前作为访问魔法师时多少有所了解，只不过当时，这艘结合了工匠的结构设计，气动牵引理论，又克服了传统牵引型载具种种弱点的浮空艇“普洛米撒方舟”尚在设计阶段，甚至浮空元素魔图应当选用哪个方案都还在商讨中。

尤兰不确定在场的其余人是否能看到。在他的视野中，元素流组成的巨大凹面缓缓上升。相应地，云海中的巨型漩涡也渐渐缩小到几乎与金纹隼鸢相当的尺寸。

在凹面的底端，巨型的飞空艇被牵引着从气旋中缓缓升起，露出了银灰色的艇身，和极其巨大的凹面相比，显得有些渺小。

“喂！你们看那是什么？”克雷默尔终于也注意到了气旋中心的飞艇，对于这种能浮在空中并且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人造产物的东西，她感到十分好奇。

“啊，这个东西叫飞空艇噢。”

“飞空艇？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名字。”

“嗯，具体来说就是……”

尤兰耐心地向克雷默尔讲解起飞空艇，后者正专心地听着。

似乎只有卡卡注意到众人脚下巨兽的异状。

“灏克，慢着！你想干什么？！”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坐下的巨兽怒嚎一声，竟不由分说地飞扑了过去。

尤兰及时反应了过来，堪堪稳住身形。克雷默尔就没那么走运了，若不是卡卡关键时刻帮了一把，几乎要从巨兽身上坠下。

在卡卡的影响下，金纹隼鸢似乎变得稍微温顺了一些，甚至会主动与人交流。旅途中的温顺表现让人几乎忘记了这是一只有能力轻易毁掉一艘飞艇，并且非常乐意这么去做的恐怖魔物。

本质上来讲，它仍是一只保留着凶性的魔物，眼前出现的飞空艇不过是激发了它的本性而已。

似乎根本不记得身上还有众人的存在，金纹隼鸢尖声地叫嚣着，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卡卡不停地对它喊着什么，然而巨兽爪间强烈的气旋一个接一个地炸开，一个比一个要来的更猛烈，毫无顾忌地加速着。

疾速飞行中翼梢划过空气，卷起剧烈的湍流，急剧变化的气压下水气瞬间液化，在空中划出两道细长的白色雾气。

浮空艇与巨兽之间的距离迅速地缩短着，尤兰也渐渐能看清飞空艇上的一些细节。一开始尤兰以为银白色的艇身似乎是某种特殊涂层所致，知道离近了他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涂层，而是几乎写满了整个艇身的某种特殊的图形符号。

完全是由昂贵的秘银烙制而成的魔图。

在飞空艇外侧烙制魔图并不算是很稀奇的事情，一艘飞空艇出于安全方面的考量，比起昂贵且繁琐的人工探查，更倾向于在结构脆弱的地方部署能够反映磨损程度的魔图，实时采集艇身的磨损数据；此外，出于探测周边环境，盲区影像传递的需求，相关魔图部署在外侧也并不算是很希奇的事情。

但如此不计成本的使用几乎是最优秀也是最昂贵的魔导材料秘银，并且魔图多到几乎覆盖了整个艇身，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尤兰迅速浏览了视野内能看清的一部分魔图，虽然魔图领域并没有很仔细地钻研过，但也隐约认出一小部分看上去比较常规的魔图结构。

损伤反馈，成分探知，一部分魔图还是很常规的配置，但尤兰也注意到一些看起来像是用于能流控制，心灵干扰的魔图，而更大一部分则是采用了尤兰一时间还完全看不懂的设计思路。其中有一套贯穿整个艇身，与艇首相连的魔图，虽然看不懂设计思路，但尤兰似乎还是隐约能猜到它的用途。

是的，与之前民用性质的浮空艇不同，这是一艘搭载了战力的浮空艇。

那么它的战力实际上如何呢？

尤兰看了看悬浮在浮空艇上方的徽记，当中最显眼的两个便是这个项目最大的组织者——顶级的工匠组织“秘银扳手”以及代表着魔法界相当一部分权威的“中央法师塔”。

回想起武装科的那群偏执狂，尤兰放弃了对于这艘浮空艇的实战能力的估计。

曾经，中央法师塔接手了一项民用载具的开发，要求载具能搭载上适当的武装，能在一些实力平平的魔物的攻击下保证平民的安全即可。然而，数月后从武装科工房大门开出来的家伙却是这番光景：体积比一般民用载具大了整整一倍，底端用足以碾碎中小型魔物的五对负重轮替代了民用载具常用的木质辐轮，载具的结构确保了其极高的稳固性，加上厚得离谱的特质装甲，哪怕是巨型科多兽正正的一脚下去仍能坚挺。做到这里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然而载具的每个死角都搭载了四元素波动器用于制造与敌对魔物属性相克的战斗环境，顶端搭载着回转式魔动主炮，并在载具的其余地方巧妙地部署了隐蔽的自主索敌式小型魔能机炮与之配合形成强大的火力辐射，载重轮轴套采用了危险汲血植物的根系组织作为材料，战斗中会强制吸取敌人的血液作为润滑剂从而让载具战斗性能提升，此外，为了应对体积过大的敌人，载具甚至会在战斗中以消耗一定魔力为代价，一段时间内魔改为机动性超强附带前端巨型攻城钻头的“对巨型目标用可浮空式战斗单位”。据说当时看着眼前轰隆作响的巨型钻头的验收人员沉默了好久好久，最终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以负担不起量产成本为由终止了合约。几个月后，这辆载具以新型主战载具的身份出现在了战场上，给当地魔物带来了持续甚久的死亡阴影，大大减小了该地区的魔物出没频率，自卫型民用载具的开发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这还是外务科专员一再强调削减战力从而调节出的结果。让那群家伙放手去做的话，尤兰实在无法想像能做出怎样的一只怪物。

想必各大法师塔也是受够了浮空艇常被金纹隼鸢这样的空中魔兽摧毁的闷气，下定决心研制出能够抵御飞行魔兽攻击的武装浮空艇。这番既然中央法师塔是项目牵头方，武装部想必也参与到了浮空艇的武装部分的设计中。而尤兰知道，“抵御飞行魔兽进攻”这个设计目的如果不加过多强调地交给武装部的话，武装部的那群极端主义者必然会主观地强行曲解为“成为空中霸主”。

眼前的浮空艇除了体积大了一些，外壳的魔图多了一些以外，看上去倒是非常中规中矩，似乎并没有武装部那夸张的设计思路在里面。

尤兰并不认为武装部的魔法师会主动地收敛对夸张战力的追求。

也许他们改变了设计思路，觉得更多魔改才对实战更有利？

就在尤兰这么想的时候，浮空艇表面黯淡的魔图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几乎有浮空艇横截面那么大的魔法阵在空中极快地生成出来，正对着迎面冲来愤怒地嘶叫着的金纹隼鸢。

众人心中隐约掠过一丝不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