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杨丽华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而且是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她垂了眼帘,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像一幅静止的仕女图。
伍辰的脸黑了。他刚刚说的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而不是当讲不当讲,就是怕对方一句“不当讲就别说了”把他给堵回去。现在可好,人家直接不说话,这让他如何把话接下去?
还好伍辰本就是靠着一张嘴皮子吃饭,比这都尴尬的场景也遇见过不少,还不会就此打了退堂鼓。看到杨丽华这个样子,伍辰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就径自把话接了下去:“前朝大汉自太祖始,至献帝终,国柞四百余载,历经二十九帝。这其中世祖光武皇帝……”
伍辰就对着杨丽华讲了一个下午的光武皇帝的故事,尤其是光武皇帝前后两任皇后的故事。杨丽华就那么静静的听着,一动不动。
最终,伍辰讲到无可讲,才住了嘴。一个下午的时间,他没有喝上一口水,也觉得有点受不了了。可是杨丽华呆呆愣愣的一个下午,让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否听进去了,又是否懂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他还能直接说“杨娘子,你应该效仿阴皇后主动让贤”这种话不成!别到时候真的事成,他成了他们夫妻不合的罪魁才好。
所以伍辰只能是点,而不能把话直接说透。
“……杨娘子,大夏依然亡了十五年了。主公有心匡扶大夏江山,却……一切还请杨娘子多多体谅才是。”
说完这话,伍辰站起来,深深一躬:“某代万千将士谢杨娘子大德!”然后,也不等杨丽华说什么,就离开了书房。
杨丽华转头,看着伍辰大踏步离开的背影,眼泪一滴滴地滑落。
怪不得,自从来了真定。这么几天里,夫君忙里忙外,面都不曾露一下,夜里也不见回房。原来,他是有了其他的想法……
杨丽华紧紧咬住下唇,用手背把眼泪狠狠地擦掉。她家也算的上是乡绅。她也曾跟着哥哥弟弟和夫子学过读书习字,也曾听过大汉光武皇帝的故事。甚至,当初刚刚成亲的时候,勇郎还曾用光武皇帝的故事开过玩笑,说什么前朝的光武皇帝曾经说过娶妻当娶阴丽华,他觉得这话再对也没有了,娶妻就当娶她这位丽华。
呵呵,原来当时的一句玩笑如今是真的要成真了。他竟然真的要她当第二个阴丽华,让出正妻之位,给那个什么真定明珠。他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不,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就派了说客过来。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了!如果,他能够不管是求她也好,命令她也好,都亲自来说,她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如今派了别人来说,是看她不能把脸丢到他手下人前面去是吧。
杨丽华再次用手背把眼泪狠狠地抹掉。她并不是软弱的人。如果她软弱了,当初他带人离开下邳的时候,她根本就不会把公爹和小姑子藏在家里,还找人假扮二人留在刘家。如果她软弱了,她也不会顶着阿爹选了他做夫君。
她也知道,既然伍先生前来开口,又拿万千将士来压她,她根本就不可能不同意。同意了,还能以图将来,也许真的就成了阴皇后第二;不同意,她一个孤女在外,身边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可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屈服。她倒要看看,那个叫程嫣的小娘子是否有本事笼络住勇郎的心,不做郭圣通第二。
杨丽华看着暮色四合的天,暗暗定下决心。
“嫂嫂,嫂嫂。”刘阿满喊着人,闯进来,看到杨丽华还坐在案几后,忙趋近前问她,“嫂嫂,这都大半天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啊。伍先生走了吗?他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杨丽华庆幸如今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阿满又不是个细心的人,不会关注到她脸上的泪痕,忙强笑道:“伍先生没什么事情,已经走了。你饿了吧,我马上让人摆膳。”
提到吃,刘阿满立刻喜笑颜开的。她觉得自己长这么大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嫂嫂,不知道今天晚上还有没有炙肉。”
“我去看看。你先过去陪陪公公。一会儿说不定你哥哥会过来。”
“二哥会来一起吃饭吗?我到了真定都只看到他一次。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说到刘勇,刘阿满这个做妹妹的还是很不满意的。重点是二哥不出现,伍先生也不会到这边来。
杨丽华笑着把人哄了出去,才到了院子门口,叫来一个候着的小厮,让他去厨房看看。自己则回了房间重新净面。
真定府的客院里,杨丽华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而马场的阙望楼上,程嫣凭栏而立,望着远方发呆。
素竹和素菊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娘子近日以来的反常行为。知道自己劝不了,除了注意着不让小娘子冻到,就不再管了。
“十九,我后悔了。”
十九本是坐在屋檐上,听到程嫣的声音就跃了下来,站在了程嫣的身后。
听到声音,程嫣知道是十九已经站了过来。她也没指望着十九能回答她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应该把刘勇拉进这个局中。”
“主公,刘公子不是良配。”十九还是说话了。他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会直觉地知道刘勇根本就配不上他的主公。
程嫣转回身,直视着十九,唇角含笑:“是不是良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着定山,还有着万人的队伍。”
十九抿唇。他之前只以为小娘子是因为不想嫁入世家受拘束,却没想到原来……
半响,他才声音干涩的回答:“大公子可知道您的打算?”
程嫣又转回身,继续望着苍茫大地:“我身上毕竟留着他一半的血。他欠下的,我替他还。只是……”程嫣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这么做,对不起一个女人罢了。”
十九沉默。
北风呼啸,带起了大地上的雪沫子,奔向远方。天更冷了。没有人知道,这个深冬会在什么时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