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池塘边上围满了人,往日里清澈见底的水因着不停的打捞变得浑浊一片,池塘里角落边上飘着几条死鱼,随着水波荡着荡着,十来个打着赤膊的衙役不停的上岸下水,将捞起来的银子尽数丢在案边上,诺大的池边上,一侧扔满了如山高的死鱼,一侧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钱承站在鱼与银中间,脸色随着那越堆越多的银子而越发阴沉,便是那溅起的水珠湿了鞋背亦没有发觉,在他身后,站着言策与冯斗,此刻两人的脸色亦不大好看。
院子里极静,唯一的声音便是那起身下落带起的水花声,这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的无数倍,一下一下敲在冯斗心里,他低着头,脸色越来越白,心底越来越凉,他现在才知道他的目的,不是与他置气,亦不是闹着玩儿,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十分明确,他是要毁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可笑他一直没当回事。
他完了,他们完了。
冯斗闭了眼,听见一阵哗啦声,他颤了颤,心知他们已打捞完毕,他没有抬头,没有睁眼,腿一弯,朝着钱承直直跪下去。
'嘭!';
跪地声极响,似乎还有骨头清脆的'咔擦';声,钱承哼了声,怒指那堆银子,"给我数!一个不能落!"
那十来个衙役麻溜的穿上了衣服,也顾不得身上寒冷,齐齐过去数了起来,约莫一个时辰后,那堆银子终是见了底。
"大人,已清点完毕!整整十万两!"一个衙役禀道。
冯斗身体一僵,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来。
钱承深吸口气,转身怒道:"冯斗!你还有何话说?好一个赈灾银失踪!好一个监守自盗!你冯斗十年寒窗,难不成学的都是这等子事?太傅真是瞎了眼才会瞧上你!"
冯斗俯首,毫无辩解之意,"下官知罪,请大人降罪。"
"好!"钱承怒笑,"好一个知罪!来人啊!将冯斗乌纱摘了,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是!"几个衙役应声上前。
言策皱眉,上前对钱承道:"钱知府,此事尚有疑点,大人切勿过早下定论。"
钱承正气着,为无辜百姓,为贪官当道,哪听得进他的话,见他未冯斗求情,立即冷了脸,不悦道:"言大人!若是从别处找出来的,他或许无辜,这银子自他自个儿的院子找出来,难不成还会是污蔑?你没瞧见他自个儿已认罪了吗?"
他说的不错,这院子位于内宅,外人不得进,若说污蔑,实属牵强,可言策总觉得不对劲,似忽略了什么一般,言昇未回,冯斗身世成迷,若这般处置了冯斗,怕是很多事便要就此掩埋,正纠结着,钱承已是再度吩咐了那几个衙役,那几个衙役去到冯斗身边,除了他的乌纱,将人拖了出去。
言策张了张嘴,身后白术忽然扯了他一下,他皱了皱眉,闭了口。
"将赈灾银全数装箱,拖回永州去,本官留在渠县处理冯斗之事,你们好生注意着,不可再有闪失!"那边,钱承再吩咐道。
衙役们应了,极快的寻了箱子来,那满满一堆银子几下便装了个干净,半个时辰后,池塘边上人已走了个干净,言策站在边上,瞧了眼那堆死鱼,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总觉着不对劲,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嗯嗯!在下亦觉得不对劲!"有声儿自一旁响起,满满的附和之意。
言策一怔,转身,目光自假山上落至那靠在假山洞里的人身上,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晚舟眨眨眼,想了想,道:"唔...该是捞银子那会儿。"
"不可能!"言策想也不想反驳,伸手朝着斜对面小道上一指,"要进院子,得从那里过来,若你早来了,我怎会看不见你?便是我没瞧见,那么些衙役亦该瞧见了,怎就无人发现?难不成..."
言策瞧向她身后,神情渐渐严肃。
"大人,咱们回去罢。"孟晚舟笑道。
"回去?冯斗之事尚有疑虑,若这般回去..."
"哎呀!大人啊!来日方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回去先,在下还有事跟大人说呢。"
"好吧。"言策摇摇头,同意了。
三人出了县衙,回了宅子,刚坐下,一直未曾开口的白术便道:"你发现了什么?"
听白术问,言策忙搁了茶杯,瞧向孟晚舟,"你先前说要去寻什么东西,可寻着了?还有,那假山真有密道?"
孟晚舟笑眯眯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嗓,方道:"赈灾银失踪的密道不止通往无量山,还通向内宅池塘,在下方才仔细瞧过了,赈灾银失踪之时,便是被运去了池塘,无量山只是一个幌子。"
"你认为是冯斗做的?"言策问道。
"冯大人?冯大人做了什么?赈灾银找着了吗?"叶朗推门进来,问道。
孟晚舟耸耸肩,眯眼道:"方才自县衙内宅池塘里发现了赈灾银,你那冯大人已经认罪,被钱知府关进了大牢。"
"什么?冯大人虽污蔑我兄弟二人,对百姓却是极好的,他怎么会贪污赈灾银?"叶朗道,语气里满满的不信。
孟晚舟诧异的瞧了他一眼,道:"咦?在下以为你会感到快意,倒不曾想你竟会为他说话。"
"我叶朗虽不比大哥稳重,却也不是那等不分是非之人,他虽冤枉我们,我却不能因此有偏见,事实如何,自有公断!"叶朗认真道。
"此心甚好,不偏颇,处事公正,方是为官之道,你虽为衙役,能有此想法,实属难得,若真因赈灾银之案所累,才是朝廷的损失。"言策赞道。
见那二人偏了话题,白术嫌弃的哼了哼,道:"我说言大人,你们不是在说冯斗之事么?这是不管了?"
"自然要管,只该如何来管?他自己认了罪,我们没有证据,便是有心也枉然。"一说起冯斗来,言策便止不住的有些无力。
"证据?证据无需我们去寻,它自个儿会找上门来。"她笑眯眯拢着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见她如此说,言策忙道:"嗯?你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叶朗亦凑了过来。
"不急,今夜便有定论了,大人,咱们且吃好喝好睡一觉,晚上看戏去,对了,叶朗,晚上我们走后,你将八方客栈掌柜的抓到县衙来。"
嗯?
"对啦,大人,言昇今夜赶得回来吧?也无所谓,若是迟了也没关系..."她自言自语道。
"孟无良,你能不能说明白些?"见她一个人自说自话,言策忍不住道,她有办法是很好,只瞒着他们算怎么回事?
"啊,抱歉,在下习惯了,此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在下亦懒得多费唇舌说两遍,况且,那事还是猜测,也不见得便是准的,且看今夜罢,啊!饿了!"
说着说着,她已是起身出了门去,言策拧紧眉头,却是无可奈何。
*
一更天,孟晚舟与言策坐在厅内喝茶,窗外很静,偶有犬吠声。
二更天,有人自屋顶飞下,敲开了门,带回一物的同时,亦带回一人来,孟晚舟跟言昇嘀咕几句,将那人留下了,言昇出了门去。
三更铜锣响,白术自窗户跃进来,道:"你所料不错,有人自密道进了县衙,来者众多,回来之时我已跟钱承说了,他派了人在外围堵。"
孟晚舟起了身,伸手笑着请道:"大人,咱们去吧?"
言策起身,四人旋即出了门,走至八方客栈时,白术纵身跃进院去,孟晚舟三人则朝县衙行去,刚至县衙外,已听得衙内喧哗声,言策与孟晚舟对视一眼,敲开了县衙大门,快速奔向大牢。
大牢外,二十几个衙役围着,里面似有兵器相接声,钱承只着单衣站在一旁,见着他们来,立即过来道:"言大人,这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会叫我带人来抓人?里面的又是什么人?"
言策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道:"此事不急,待里面的事解决了,再由孟师爷来说明罢。"
钱承瞧向言策身后那人,疑惑重重。
兵器声渐歇,湛蓝衣衫的男人提着一黑衣人走出来,身后还拖着十来个人,冯斗被一人推搡着出来,不知是否是太暗的缘故,他的脸色颇显灰败,一出了牢门便跪倒在地,垂着头不起。
钱承复杂的看着他,道:"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