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龙浔回来了,他提着个雪白的狐狸自林间奔出来,离孟晚舟十步远时,翻身下了马,将手中提着的小东西捧过来。
他走到孟晚舟身前时,那几个护卫方从林子里奔出,每个人的马上,皆绑着一串猎物。
"阿姐!"
龙浔面露喜色,刚叫出了口,便见不远处站起一人来,那人对着他施了一礼,礼罢半低了头,恭恭敬敬的站着,赫然是言策。
龙浔轻咳一声,故作威严的扫了眼跪在言策身旁的拾叶,随后低了声叫了句,"阿姐。"
勿怪龙浔有些许不自在,他虽在言策面前一惯随性,可在下人面前这般跳脱还是第一次,唔,自家侍卫那是不打紧的,若是别家的下人见了出去嘴碎,被问责的也只会是她,他怎能让她被欺辱呢?可若要他对着阿姐装模作样,他却又十分的不乐意。
孟晚舟抱着狐狸,笑眯眯的瞧着龙浔,少年神色几经转换,最终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抬眼时,眼底仍旧是暖暖的笑。
孟晚舟笑意渐深。
龙浔伸手,招呼言策过来,"谨之。"
言策低着头瞧着地上随风摇摆的草叶子,心里盘算着龙浔什么时候会遣他离开,正神思不属着,便听龙浔唤他,言策眉一皱,有些不解,却仍未抬头。
在他看来,龙浔今日是不该叫他来的,若他知晓今日情形的话,定也会推托不来,玉公主再不受宠,那也是实打实的公主,他一个外臣,便是平常女子都该避着,更何况公主。
龙浔见他不动,眉头一挑,眼底笑意渐淡,心头正微微冒着火,便听旁边孟晚舟轻声细语的与狐狸说话。
"小东西,怎的这副害怕模样?莫不是怕生?不怕,咱俩混熟了便不生疏了。"
龙浔心头一跳,若有所思的瞧了言策一眼,他依旧维持着方才的模样,恭谨非常,龙浔有些索然,却又觉得他这模样才正常,心头那无名火,亦渐渐消散。
"罢了,你回吧。"龙浔道。
言策应是,退后几步转了身,那方孟晚舟抚着狐狸,与龙浔低声说着话,"肉快冷了,咱们过去罢。"
"阿姐真是,怎就这般等着?"
龙浔的声音里有着埋怨,亦有着懊恼。
"无妨,我不大热衷肉食。"
"阿姐..."
那边越说越小声,言策忍不住偏了偏耳朵,不知为何,他虽未细看那公主,却觉得公主说话的调调有些耳熟,他摸了摸耳尖,不知何时,凉凉的耳尖染了绯色,如在热油里滚过一般。
言策克制着回头去看的欲望,接过一个侍卫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了马,缓缓而去。
用罢了烤肉,二人歇息了一番,见时辰已过半,便准备着打道回府,回到公主府门前,孟晚舟将龙浔打发回宫,无视了龙浔含着怨气的临走一瞥,悠悠然的往无量居行去。
经龙浔这一出,府内明显人心浮动,一路行去,往日里对她不屑一顾的小厮丫鬟们,多数倒是规规矩矩的,甚至连不怎么打理的院子都干净了不少,这番刻意讨好的模样,倒是格外让人好笑。
孟晚舟目不斜视,不曾对任何人表示不屑,亦不曾借口夸奖,恍若所有人都不存在似的。
无量居门口,易羿面双手抱剑,面无表情的站着,在他身后,无量居的大门反常的掩着,孟晚舟远远见了,轻挑了眉。
易羿冷眸半掩,听见了响动,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又瞥了瞥院门,随后就似没见着她似的,轻闭了眼。
孟晚舟若有所思,径直绕过他推门而入,落了半条廊的枯叶早被打扫了个干净,在走廊半中央,有一人背对着她站着,粗布衣衫,背脊微弯,半身风尘色。
孟晚舟一怔,眼珠儿落在那人半长不长的头发上,不过短短几月,他的发白得更多了,明明该是逍遥自在,却连背影也透着疲累。
一瞬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来,孟晚舟急眨了几下眼,轻轻的唤了声,"爹。"
孟无为转过身,半眯着眼笑,这带着痞气的笑一出,那方才还萦绕周身的疲累瞬间散去,"小三子说见着你了,我还不信,呀!我女儿成公主了,说起来,我也是皇亲国戚了呀!怎么样,公主威风不威风?"
"你要不试试用你皇亲国戚的身份作威作福?或许能直接感受威风不威风!"
孟晚舟轻哼,方才还酸酸胀胀的心瞬间被微怒取代,她半转过身,倚栏坐下,没好气道:"你来做甚么?有娇娥在怀,美酒作伴,还舍得离开那温柔地儿?"
她克制着不满,说出的话儿却依旧满盈轻鄙。
孟无为挠挠头,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这许多年的不知如何说,早已堆积了厚厚一层,它一层层压着,压成了山包,压成了小丘,再也理不清头绪,更不知从何说起。
孟晚舟哪里会为难他?见他皱着眉挠头,没好气的哼了声,算是放过了这茬,"京城不是她的久待之地,若不想闹得满城皆知,你还是早些带她离去的好!管是清水县也好,其他任何地方都好,走得远远的,我眼不见心不烦!"
这话说得跟赶人似的,忒不客气,忒不遮掩,孟无为皱眉,深深瞧着她,孟晚舟转了眸,不与他对视,话说得越狠,"这么多年,你始终放不下她,既如此,跟她过便是,反正我如今也不需要你管,我也懒得多管你,趁早走!"
乖巧懂事的小女娃张牙舞爪的虚张声势,似个尖锐的刺猬,只哪怕尖刺再如何扎手,藏在刺下的内里依旧无比柔软,孟无为敛了笑,一步步走近她,然后,在她头顶拍了拍。
这动作似哄小孩儿似的,孟晚舟别扭的扭头,意图躲开他的手,她的视线左右游移,没发觉身旁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微的心疼,微微的明了。
这世上哪有当爹的不懂孩子?早便知晓她身份的孟无为,早已看清她想法的孟无为,怎会不心疼她?只他是懂她的,他不忍她担心,不想她为难,他不会反驳她的,只他,也会做他该做的。
作为一个父亲。
孟无为收回手,风似的掠上屋顶,未留一言半语,就这么去了,孟晚舟呆呆的抬头追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没了影,她有些失落的垂下头,轻声呢喃,"真就走了?"
她独坐了很久,直到易羿走到跟前,方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淡淡道:"有事?"
易羿打量着她的神情,回道:"有事。"
"有事也憋着,我现在不想听。"孟晚舟淡道。
易羿闻言,果真不再说,他倚在廊柱旁,不住的打量她,那放肆的目光游移来去,让人无法忽视。
孟晚舟恼了,哼道:"说吧,什么事。"易羿满意的勾勾唇角,"说来也奇怪,你爹在京城这么久,费了我们多少劲儿才寻到了他,他倒是挺厉害,那么快便自己寻了来。"
孟晚舟眯眼,平素温和的目光泛了寒,她起身,盯着易羿,一字一句道:"你想说什么?"
"听说,这几日京城来了不少江湖人士,也不知所为何,你知道吗?"易羿才不怕她,她的目光再吃人,也没什么威胁性,她可不会因为这三言两语与他起冲突。
孟晚舟似乎明了他的意思,收起不悦,不在意的道:"江湖人士哪里没有几个不大体面的朋友?我爹自幼混迹三教九流,如今他有事,有几个朋友帮忙怎么了?"
她说的'有事';,指的是他与钟婉玉的事,钟婉玉如今被人满京城的寻,若无人相助,想出京城万分不容易,说那帮朋友为此事而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只易羿所说的不是此意,他的意思,却是想将孟无为牵扯进来了。
孟晚舟怎会乐意?
她转身,眼睫轻合,"莫要再提,找人远远跟着,他若离了京..."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过了片刻,再起,"那件事可以准备了,过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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