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舟回了公主府,并没有如往常般歇着,她叫来易羿,问他入了京便暗中打听的事如何了。
"已打听清楚,孟爷自入了京便跟在钟婉玉身边,前些日子她惹了昌平王不喜,据说是被赶出了府,现在住在言府旁荒宅里。"
说到荒宅,易羿眼神有些微妙。
"被赶出来了?"孟晚舟皱眉。
易羿扯了扯嘴角,似是笑了,"说起来,钟婉玉被赶出来的时候便是你离了凤城之后。"
"她办事不利,没替昌平王控制凤城,自是会惹他不喜,毕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
钟婉玉乃是沈傲尘的姨母。
偏偏是这个为了别的男人甘愿为妾,甘愿做尽恶事的女人,得了她爹的心。
孟晚舟神色不悦。
易羿转了眸,避开她不悦的目光,他与她相识那般久,当然知晓孟父与钟婉玉之间那点儿事,甚至很多事还是他替她探听的,不过,这种别人家的事,他一向是不怎么感兴趣的,眼下这情况,他自是不会自讨没趣的凑上去。
孟晚舟没不悦多久,已是恢复平常神态,她漫不经心的理了理有些零乱的衣摆,道:"他准备得如何了?"
易羿仅一眨眼的功夫,已是明白她口中的'他';是谁,当即回道:"早些年暗中埋下的暗桩已启用,他决定采用你的意见,不过要你尽快行事,还有,他并不打算全按你说的做,你得手后,他会立即联合周遭郡县旧部逼宫,皇城外,早已集结了五万人马。"
"我便没相信他会那般听话。"她嗤笑,眼底隐隐有嘲意。
"你尽早做打算,这么些年,我们等得够久了,他们...亦够久了。"
易羿惯常无表情的脸上,极速闪过痛苦、怅惘、愤恨、无奈等情绪,整整十四年,他忍耐了十四年,唯到了此刻,他才敢泄露半分自己的心思。
十四年孤身,火里来刀里去,为的是什么?只为洗刷莫须有的罪名!他自己无所谓,可易家全族不能无所谓!如今,终是要到头了!
易羿神色几经转换,好半晌才恢复平常,他望向孟晚舟,极其认真的道:"我们等到了。"
不,是你等到了。
孟晚舟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她早就说过,她的路,是没有退路的,眼看着这路将要到头,她还能做什么?还能为他,做什么?
*
孟无为年轻时,是个行事由心的大侠,他自小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混迹各三九流之地,学了一身不中看却还算顶用的本事,不过功夫虽过得去,人长的却不怎么过得去,也因此,年至二十五无人问津,唯有楼里卖笑的姑娘肯给他三分颜色,真真好不凄惨。
钟婉玉是江湖钟家的二小姐,自幼有才名,其人容色姝丽,年方二八已是惹得江湖儿郎趋之若鹜,孟无为这种想当然的亦成了裙下之宾。
不过,他比别人更上心,亦更有毅力,哪怕被拒三百回依旧故我,跑前跑后比谁都勤快,连自来不喜三九流的钟老爷都差点被打动,亲自允下二人亲事。
不过,那是差点。
钟婉玉十八那年,偶遇昌平王于青湖,一见倾心,明知昌平王有妻有女有子,亦年长她许多,仍是不管不顾的奔去了京城,自甘为妾。
孟无为伤心难过了许久,仍旧割舍不下,又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去寻人家,担心给她惹来祸事,只得每年恰逢钟婉玉生辰之时,遥遥望上一眼。
天启七年,他照例自外赶至京城,途径一处山谷时,被浓烈的血腥味儿止住了脚步,孟无为算不得什么舍己为人的好人,只心头间,尚还存着一丝善意,也就是这一丝善意驱使的停留,让他接住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宝贝。
嗯,一个衣着华丽,双眼冰冷,满脸血泪的宝贝。
头顶之上打斗声还在继续,孟无为心头狂跳,几乎不假思索的便抱着人离开,速度之快,仅平生追那个偷了自家唯一一个白面馒头的无知小贼可比,那一瞬,他心头的姑娘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跑,便跑出了京城,途中他听说了关于京中的一些事后,吓得差点当场扔了那孩子,只那孩子眼中的冷漠让他止住了,他不知怎的,心就软了。
许是无聊,许是寂寞,他带上了她。
两个人风餐露宿,躲到了远离京城的清水县,清水县是孟无为的家乡,这里他待得最不久,却最让他安心。
安顿下来后,孟无为遇见了平生唯一的大难题,毫无为人父经验的孟无为,对着面无表情的小女娃不知所措了。
怎样养娃?
这是一个大难题。
不过,混迹江湖那般久也不是白混的不是?自己不会养,给会养的养嘛!
于是,改名为孟晚舟的女娃子被丢给了清水县顶顶有名的红袖阁老鸨养,而刚出炉的孟父,则溜溜的寻他的心上人去了。
半月后,孟父归来,一入了家门才发觉不自在起来。
乖女真乖,给啥吃啥,给啥穿啥,叫她坐着半天都不带动弹,一双眼睛冷渗渗的,瞧着人都不带转眼的!
自在散漫惯了的孟父郁卒了,抓耳挠腮的想法子改善这情况。
第一天,他扔了只虫子在乖女的碗里,等着看面无表情的乖女色变,乖女色变了,第二天,他的碗里多了两只虫,活蹦乱跳的虫子被一口咬成两半,那酸爽味儿他过了大半辈子依旧记忆犹新。
第二天,他扔了条蛇在乖女屋里,等着乖女出声求救,喂了大半夜蚊子后,他嘟嘟囔囔的回屋了,结果第二天,乖女扔了一窝蛇在他屋里!天知道她怎么找来的!
蔑视!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自感被挑衅了的孟父扭曲了,自此带着同样扭曲了的孟晚舟奔向互相折腾的路上一去不回。
自来互相折腾的两个人闹闹腾腾的过了十来年,聪慧早熟的孟晚舟早就知晓了孟无为那点陈年旧事,她从来都不喜欢钟婉玉,对那所谓的旧情深恶痛绝,奈何孟父喜欢,哪怕她不喜欢,也没法子。
凤城之时,那形似孟父的尸体,孟父珍之重之的玉锁,都提醒着她此事与钟婉玉脱不了干系,她厌恶极了她,可又不能动她。
只因孟父喜欢,更因,她不舍得她的爹晚年孤苦,心上能有一人牵绊,是多么的不容易。
孟晚舟放过了她,眼下,她还要成全她,怎么想,怎么让她牙痒痒。
言府旁的荒宅,并非所谓的荒宅,据传原是言家祖上所建,到了言阙这一代,不知怎的,便把它辟出去了,多年来无人打理的宅子,早已变得破烂不堪,靠在金碧辉煌的言宅旁,简直是京城一大奇景。
孟晚舟踏着月色走进宅子,步伐闲适得犹走自家后院,她没去管隐隐有着人迹的靠着言府的东院,而是直直的往西边院子去。
西边最靠里的一座院子,被里里外外精心打理过,孟晚舟甫一靠近院门,里面已是传来人声。
"谁?"
出声的人是个女人,年纪该是不轻,声音中没有年轻女子的活力,反倒有些郁沉,女人的声音有些发腻,听在耳里有种勾人的味儿,一如她曾在红袖阁听过的好些声音。
孟晚舟抿抿嘴,压着不喜回了句,"孟晚舟。"
门内静了一瞬,就在孟晚舟忍不住想一脚踹门时,门开了,一身红衣的女人妖妖娆娆的站在门内,目露打量,"你怎么来了?你爹知道?"
"他若知晓,你早便在此住不下去了。"孟晚舟轻哼,越过她进了门。
钟婉玉沉着脸关了门,一回头,便见那人挑剔的将四处扫视了个遍,目光中赤裸裸的摆着不喜,不悦。
钟婉玉忽就笑了,三分挑衅,三分得意,"你来找你爹的?可惜你爹舍不得走。"
"我不是来找你东扯西扯的,更不是来听你说我爹怎么为你着迷,你做过的事,我不想追究,今日来此,只想说一件事。"孟晚舟不耐烦的打断她。
钟婉玉收了笑,打量着她,"何事?"
"我知你已惹了昌平王厌弃,京城不是你久待之地,钟家你也回不去,现今给你一个机会,三日内,跟我爹去清水县,有生之年不得让他再来京城。"
"你这是何意?"钟婉玉从来不信她有任何好心。
"这你管不着,我仅是知会你而已,你要知道,像我爹那般痴傻的人可不多,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若错过,以后可寻不到这般好事了。"
孟晚舟极不耐的甩下一串话,也懒得再待,转身便走,临出门时,又说了句,"若三日后你没走,那你就永远别走了!"
钟婉玉面色骤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等那人入了夜色中,方慢慢平缓了,她抚着头发,神色变幻不定,过了好半晌后,她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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