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已是子夜，推门进来却见柳荣华端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玉楼春正独自一人手握禅杖立于荒野之中。

柳荣华西装革履装扮精致，似乎是刚刚从一场约会回来。但问题是：既然约会都到了这么晚，为何还要回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今晚“出师不利”。

他左手指缝中的香烟几乎燃烧殆尽，却似乎浑然不觉。烟灰缸里，烟头已经满了出来。

右侧餐桌上散落着食物残渣，小瓶二锅头瓶口开启着，瓶中空空如也。当我走近经过他身旁，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于满屋的烟酒气息中，我闻到了某种颓废与失意。

见我回来，也并无反应，继续低着头一语不发。良久，才开口：“拿根烟给我”。看起来他今晚的消耗量大大超过了存货。

所幸我于此前复吸，身上带有香烟。否则，估计又得如同前次一般，遭到他一阵数落。

我将口袋中仅剩的3根都给了他。他迫不及待的点燃一根，便起身出门。

我问：“大半夜还要出去？”

“买烟。”柳荣华言简意赅回答两字。言下之意，今晚三根远远不够。

既如此，我便叫他顺便帮我带一包。

见他离去，我无所事事，便在他的电脑前坐下。沉默，好奇。我在想，能让他失魂落魄的事，不外乎两件。

我顺手点开了游戏界面中的好友面板，找到“亚麻袋”，双击打开私聊对话框。我看到了今天晚上的对话内容。看时间，这对话就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前。

……

【玉楼春】：“到家了吗？”

【亚麻袋】：“到了，谢谢春哥关心/笑脸”

【玉楼春】：“不客气。”

（对方无回复）

【玉楼春】：“你什么时候能陪我嘛？”

【亚麻袋】：“今天不是陪你吃饭了吗？/微笑”

【玉楼春】：“你明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亚麻袋】：“……”

【玉楼春】：“/白眼”

（对方无回复）

【玉楼春】：“要不我们再出去玩会儿？沙田湾附近新开了一家温泉酒店，听我朋友说还不错。不如我们今晚一起去体验一下？”

【亚麻袋】：“可都那么晚了……”

【玉楼春】：“没事啊，晚上就不回来了呗……”

【亚麻袋】：“不行哦……”

【玉楼春】：“为什么？”

【亚麻袋】：“我没心情啊，抱歉……”

（冷场良久）

【玉楼春】：“你上次不是答应我的吗，等你某亲戚走了就陪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呢？”

（对方无回复）

【玉楼春】：“？”

（冷场良久）

【亚麻袋】：“春哥对不起……”

【玉楼春】：“对不起什么？”

【亚麻袋】：“谢谢你对我的好，但我可能会让你失望，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玉楼春】：“为什么？”

【亚麻袋】：“我……要结婚了”

【玉楼春】：“结婚，和谁结婚，你不是说你单身的嘛？”

【亚麻袋】：“我和他又和好了……”

【玉楼春】：“……”

【亚麻袋】：“春哥别生气。前阵子我和我男朋友吵架，一气之下分了手。那阵子心情很差，谢谢你给了我安慰，带我玩陪我解闷。但我发现我还是最爱他……”

【玉楼春】：“……”

【玉楼春】：“好吧，恭喜你们破镜重圆，并且喜结连理。”

【亚麻袋】：“春哥你别生气。”

【玉楼春】：“唉！你这……是故意寻我开心吧？”

【亚麻袋】：“不是这样的春哥，你听我解释啊！”

（柳荣华无回应）

【亚麻袋】：“是这样，我也不怕丢脸，老实跟你交代了吧。上次我去约网友被他逮到了，他一气之下和我分了手，那时候我很绝望，以为他不可能回头了，所以我才接受了你的示好，跟你交往了一阵子。”

【玉楼春】：“嗯哼？”

【亚麻袋】：“但我想不到他后来主动找我讲和，并原谅我上次犯的错，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不愿意再失去他……”

【玉楼春】：“那我都对你这么好过，你就不能答应我一次嘛，就当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好好对他不就行了嘛！”

【亚麻袋】：“不行啊，他好不容易原谅了我一次，我不能再做对不起他的事，我怕问心有愧，也怕再次被他发现，那我就永远无法挽回了……”

【玉楼春】：“那你对我就问心无愧嘛？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你就答应我一次。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绝对不会再被发现……”

【亚麻袋】：“可是我……如果这样做，就算不被他发现，我也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玉楼春】：“……”

【亚麻袋】：“春哥对不起，你千万别生气！”

（柳荣华无回复）

【亚麻袋】：“春哥对不起，求你原谅我……”

【亚麻袋】：“春哥对不起！”

【亚麻袋】：“春哥！”

【玉楼春】：“没事的，可以理解。愿你们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亚麻袋】：“谢谢春哥理解，谢谢春哥成全！/亲吻”

……

想来，他今晚的遭遇，应该与我所经历如出一辙约会的最终都没有达成某一个过程。只不过，他是求之不得，而我是无奈放弃而已。

我再往上拉动滚动条，看到的内容大致是柳荣华数次邀约，然后被婉拒的对话内容。

可以看得出来，柳荣华是如此的急不可耐的期望李燕红兑现平安夜当晚的承诺，求得与她一场鱼-水之欢。但偏偏事与愿违，李燕红非但没有满足他，到最后甚至彻底与他划清了界限，浇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在我印象中，李燕红曾是一个如此轻浮放荡的女子，但此刻却洗心革面并且在柳荣华面前立起了贞节牌坊，这非但令柳荣华无法接受，就连我都接受不了！我想，柳荣华也真够倒霉的，要是早点遇到她，追求她，应该早就手到擒来，就没有眼前这档破事。

此刻我突然同情起他来，只因为：有些东西在他眼里如此美好令他如此渴求，而在她眼里却又是如此平常稀松……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他如此渴求，却也永远得不到她那点稀松平常的东西。

不知为何，此刻我又联想到了素素。随之在好友列表找到了【嫣芷素】的灰色的头像，双击打开私聊对话框，逐条查看对话内容。

（较早之前）

……

【嫣芷素】：“/难过”

【玉楼春】：“怎么了，亲亲？”

【嫣芷素】：“出了点问题，医生让我卧床休息保胎。接下来这阵子我可能无法联系你了……”

【玉楼春】：“什么问题？”

【嫣芷素】：“频繁见红，医生说有流产风险”

【玉楼春】：“啊！怎么会这样？”

【嫣芷素】：“我也不知道……”

【玉楼春】：“如果保不住怎么办？”

【嫣芷素】：“我也不知道/难过”

【玉楼春】：“没事，你还年轻，以后大把机会生育呢。”

【嫣芷素】：“嗯”

【玉楼春】：“再说，你不是跟他感情也不好么。这样对你反而好……”

【嫣芷素】：“可这毕竟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不想放弃。”

【玉楼春】：“哦……”

（以下较近）

【嫣芷素】：：“欧巴”

【玉楼春】：“好些了么，亲亲。”

【嫣芷素】：：“没事了，医生说已经过了危险期。”

【玉楼春】：“那就好，安心养胎，以后注意点”

【嫣芷素】：：“谢谢欧巴关心/亲吻”

【玉楼春】：“不谢……”

【嫣芷素】：：“以后可能不来游戏了，等宝宝出生了，我再陪你玩吧！”

【玉楼春】：“好！”

（以下更近）

【玉楼春】：“他对你态度好些了么”

【嫣芷素】：“还可以，自从做了准爸爸以后，他对我态度好多了”

【玉楼春】：“那就好，那就好……”

（最近）

【玉楼春】：“圣诞快乐！”

对方无回复。这是聊天记录中的最后一句。

看完，我关掉了两个聊天窗口，恢复现场准备起身离开，却惊觉柳荣华不知何时，已经如幽灵般停留在身后。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惊问，一时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与羞愧。

“刚回来啊？”说着柳荣华递过来一根烟，一脸若无其事。这令我略为心安，至少他并没有责怪我偷看，也并没有为自己的落魄而窘迫。

于是我笑着调侃道：“看来你这情场高手也有铩羽而归的时候啊，哈哈……”

“唉，流年不利啊，马失前蹄，罢了罢了……”柳荣华一边自嘲，一边叹气。

“这其实没什么，”我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一个李燕红算什么，随便找一个备胎就可以代替她。”

“可我就想得到她……”柳荣华神色落寞。

“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还是只想得到她……？”我问。

“都是……”

“这么说，你不喜欢素素了？”我追问。

柳荣华摊了摊手，无奈道：“你也看到了，她现在怀了孩子，心归家庭。我不想，也不能去打扰她，所以我只希望她以后过得幸福就够了……”

这样的表述令我一时动容。想来，柳荣华果然并非薄情寡义登徒子之流。都说真正的爱是成全，看来，他对素素的爱，已经达到了如此境界，非真爱莫属。

此刻我似乎理解了他在情感上矛盾，自己心爱的女人远隔天涯而且又名花有主。只言片语的交流或许无法满足他的精神需求，更不用说某种需求了。眼前的李燕红合他胃口，他也一度心生欢喜，却偏偏事与愿违。这个采花无数风流倜傥的情场高手，此刻在我眼里，竟然显得如此孤独与无助。

我却想到了一件事，问：“既然如此，那李燕红怎么好意思收你那么多贵重的礼物？”我想起了不久前他为了帮我寻得女神住址而赠与李燕红的最新款苹果手机。

“那我还能怎样，向她要回所有的礼物，分摊约会费用不成？”柳荣华反问。

“我觉得她应该自觉返还贵重礼物给你才对。”我义正言辞。

“你见过钓鱼失败能把鱼饵收回来的么？”柳荣华大笑起来，一脸的不以为然。仿佛我这说法，在他眼里显得如此天真幼稚。

我愤愤不平道：“但问题是，她明知无法给你什么，还好意思收你那些礼物，而且收完之后溜之大吉，这……似乎有点不厚道！”

柳荣华叹了口气道：“唉，何必计较那么多，我送她礼物是表达我的仰慕，她接受了是给我机会，事实上她也付出了时间陪我玩，确实给了我机会。但机会并不代表成功，我送她礼物只是讨好她的手段，并不是什么交易预付款。怎么好意思要回来？”

他说的似乎有道理，难道是我这直男思想过于狭隘了不成？而他的思想先进性，似乎永远走在我的前头。

他又补充道：“再说了，来日方长，说不定将来我还有机会呢？”

“即便这样我也不主张你用财物去获取女孩的欢心。”我还是反驳了一句。

“你开玩笑，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不花钱很难追得到女孩子的。”顿了一顿，柳荣华又道：“不过当然，你或许另当别论，因为女孩子都倒追你的。”

我笑了笑，又道：“但你不觉得有个问题吗，如果你总是用财物去讨好她，即便得到了她，你也无法分辨她对你是否真心？”

“管她那么多，有没有真心日后再说。”柳荣华一句神回复，让我哑然失笑。

而后柳荣华关切的询问起我去无心住处寻访一事。我将过程大致交代了一方，却隐去了其中难以启齿不可描述的那一部分。当然，我也没有告诉他关于无心带我去酒店一事，免得招来盘问。

“这么说要恭喜你了？”柳荣华此刻由衷为我高兴，脸上展露难得笑容。仿佛今晚失意，已成身后云烟。

恭喜？对我来说也谈不算吧？我扪心自问，这结果对我来说，只能算喜忧参半，甚至忧大于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