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情/我听见你的心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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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浩霆一回到栖霞官邸,芷卉便赶了过来:“四少,顾小姐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虞浩霆闻言,心中竟倏然有些忐忑,他知道顾婉凝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世飘零,自有一番磨炼。和自己在一起这些日子,纵然心存芥蒂,但装也装得十分柔顺,若是恼了,也不过是不理自己就罢了,并没有这样撒娇小性的时候。

他上得楼来,拧了拧房门,果然都从里面反锁上了,这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婉凝,开门,婉凝?”虞浩霆敲了几下,里面却毫无声息,他停了一停,说道:“婉凝,你开门,我有东西要拿。”见里面仍然没有动静,又道:“我真的有事,你开门。”话音刚落,只听里面门锁响动,他再一拧那把手,门已开了。

顾婉凝立在门边,漠然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进去收她原先放在桌上的课本笔记,虞浩霆见状,温言问道:“你怎么了?”顾婉凝却不答话,虞浩霆伸手拉住她:“出什么事了?”

顾婉凝用力一挣,却没能把他甩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是你家里有什么事,还是在学校……”

“我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虞浩霆从未被她这样生硬地顶撞过,却又不明所以,当下沉声道:“你不说,我就问不出来吗?”顾婉凝闻言,将桌上的一张纸扔到他面前,眼中皆是愠色:“你满意了?”

他捡起那张纸一看,见是一张乐知女中的通知,通知的内容却是开除顾婉凝,不由奇道:“他们为什么开除你?”

顾婉凝用力咬了咬唇:“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是……我是你的……姘头,你满意了?”

“什么……”虞浩霆嫌恶地咽下“姘头”两个字,皱眉道,“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说着折起张通知放进衣袋,转身走了出去。

欧阳怡正在家里跟姐姐说话,忽然有佣人进来通报:“栖霞官邸的电话,找二小姐。”欧阳怡一听,忙起身去接,刚问了一声:“婉凝?”

那边却是一个男声:“我是虞浩霆。”

欧阳怡下意识地跟了一句:“虞四少?”便听虞浩霆在那边问道:“你们学校为什么要开除她?”欧阳怡听了,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了片刻,才迟疑着说:“因为……她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了。谢谢欧阳小姐。”

欧阳怡听到那边“咔嗒”一声挂断了电话,心头突突直跳。

次日一早,虞浩霆的座车就开到了乐知女中,门卫慌忙打电话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潘牧龄一听说这个虞四少居然找到学校来,不由怒道:“你让他到校长办公室来找我,我倒要看一看他想怎么样。”

虞浩霆进了校长办公室,见书桌后坐者一个头发花白,身着长衫的老者,便招呼道:“潘校长,您好。我是虞浩霆。”

潘牧龄翻着桌上的报纸,也不看他,傲然说道:“不知乐知女中有什么军务,竟然要麻烦到虞军长?”

虞浩霆走到他对面坐下,从衣袋里掏出了那张开除顾婉凝的通知,推到潘牧龄面前:“请问,您为什么要开除婉凝?”

潘牧龄在通知单上扫了一眼,仍不看他:“鄙校的校务没有必要向陆军部交代吧?”

“乐知女中的校务自然不必向陆军部交代,只是虞某想问一问,贵校为什么要开除我的女朋友?我知道她成绩很好,前一阵子缺课也是因为生病,而且都向老师请过假的。”

潘牧龄道:“军长何必明知故问呢?”

虞浩霆淡淡一笑:“我就是不明白,婉凝究竟什么地方触犯了校规,让您一定要开除她不可?”

潘牧龄“哼”了一声,肃然道:“军长府上接送顾小姐的汽车、侍从每每惹人围观,扰乱学校秩序;顾小姐和虞军长的事情在学校里更是流言纷纷,不堪入耳。这样行为不检、贪慕虚荣的学生实在是败坏校风!”

虞浩霆听着,却不动声色:“据我所知,贵校的学生有汽车、仆从接送的很多,绝不止婉凝一个。我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只因虞某身份特殊,纯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之前家父遇刺的事情想必潘校长也有所耳闻。至于有人围观,难道一个女孩子生得美丽,引人注目,倒是她的错么?再者,贵校的学生恋爱甚至订婚的,也颇有一些,潘校长尽可以去问。”

潘牧龄冷笑道:“那和军长的事是两回事!”

虞浩霆闻言,抬眼望着潘牧龄道:“您的意思无非是说虞某家世显赫,婉凝和我在一起便是贪慕虚荣。那我想问问潘校长,如果虞某只是个普通人,您就不会开除她了,是不是?”

潘牧龄一愣,不置可否地看着虞浩霆,只听他接着道:“现在讲求人人平等和自由恋爱,我想,潘校长亦是赞同的。既然您不会因为一个女孩子有个普通人做男朋友开除她,也没有因为哪个名门千金身有婚约就开除她,那为什么因为婉凝和我在一起,就要开除她呢?我不相信,在潘校长眼里,倒是一定要守着门当户对的窠臼:禀父母之命的便无可厚非,两情相悦的反而不能见容。您教导学生不贪慕虚荣,但是这样罔顾是非,刻意标示清高难道不也是‘虚荣’吗?”

潘牧龄听到这里,忽然一摆手:“虞军长不必说了。”

虞浩霆还要开口,却听潘牧龄说道:“你让她回来上课吧。”

虞浩霆一听,忙道:“多谢潘校长。”

潘牧龄面上仍是一片冷然:“虞军长不必谢我。你说得不错,我执念于此,却也是虚荣。”

虞浩霆听了便起身道:“那虞某就告辞了。不过,让她回来上课的事情,还麻烦潘校长请学校的老师转告婉凝,她的事情……倒不大愿意让我管。”

潘牧龄略一点头,目光又留在了报纸上。

刚一下课,欧阳怡就跑出教室给顾婉凝打电话:“婉凝,程老师让我告诉你,学校同意你回来上课了。”

婉凝听了,却是诧异:“真的吗?为什么?”

只听欧阳怡在电话里笑着说:“你那位虞四少今天一大早就去找了潘校长,学校里好多人都看见了。他走了没多久,程老师就叫我告诉你,可以回来上课了。”

“他去见了潘校长?”

欧阳怡奇道:“你不知道吗?”

顾婉凝声音一涩:“那他和校长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欧阳怡犹自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能让潘校长那样倔强的老顽固这么快就改了主意,虞四少的面子真是大。”

只听顾婉凝冷然道:“他不过是以势压人罢了。”

欧阳怡听出她语气不快,便劝道:“婉凝,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最要紧的是你回来上课。”她停了停,又说,“对了,孟瑗那些人整天说你倚仗着虞家如何如何,你明天回来,她们恐怕更没有好话,你只别理她们就是了。”却听顾婉凝声音更冷:“她们说得也没错。”

顾婉凝放下电话,心中愤然,转念间就拨了侍从室的电话:“我是顾婉凝,虞浩霆今天是不是在陆军部?”

侍从室的人头一次接到她的电话,颇为意外,却也不好怠慢,忙道:“四少正在陆军部开会,顾小姐有什么事吗?”顾婉凝那边却已挂断了。

她甫一出门,即有侍从迎上来询问:“小姐要出去吗?”

顾婉凝只是寒霜照面:“我要去陆军部。”

那人一怔:“小姐是要找四少吗?”

顾婉凝也不答话,径自往外走,那侍从见她神色不好,忙道:“小姐稍等,我去叫车子。”说着便掉头而去,一面叫车,一面打电话到陆军部通知了杨云枫。

杨云枫一听,便觉不妙。这些日子他和郭茂兰冷眼旁观,顾婉凝虽对虞浩霆有些别扭,但面子上的事却都应对妥帖,且从不打扰他的公务。今天突然找到陆军部来,怕是要出事。之前因为南园的事,虞浩霆几天都没有好脸色,这回要再出什么乱子,他恐怕是真要去陇北戍边了。于是顾婉凝一到,他便先迎了出来:

“四少这会儿走不开,小姐有什么事不妨先告诉我。”

顾婉凝看了他一眼,凛然道:“我要见虞浩霆。”

杨云枫道:“四少正在开会,请小姐先到办公室稍等一会儿?”

顾婉凝一言不发,径直便往里走,杨云枫连忙在前面带路,将她引到虞浩霆的办公室,随后挑了个空儿,走到虞浩霆身边低声道:“四少,顾小姐来了。”

“她来干什么?”

“顾小姐不肯说,只说要见您。”

虞浩霆略一思忖,起身对众人道:“我有件事要处理一下,诸位稍等。”待他走出来转进办公室,见顾婉凝一脸愠色,也皱了眉:“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顾婉凝盯牢了他,只吐出两个字:“卑鄙。”

虞浩霆一怔:“你说什么?”

“你今天到我们学校去干什么?”

虞浩霆一听,已猜到她生气的缘由,倒没了担心,闲闲道:“我去问问你们那个潘校长,凭什么开除我的女朋友。”

顾婉凝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胸中火起:“谁让你管我的事情?”

虞浩霆好整以暇地道:“你自己也说了,如今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那我虞浩霆的女朋友自然不能让人轻侮。”

“轻侮?”顾婉凝怒道,“如果不是你,怎么会有人轻侮我?你到学校里去逼迫校长,以势压人,别人只会加倍轻侮我。”

虞浩霆听罢,淡淡道:“你说完了没有?我那边还有事情。”

顾婉凝闻言冷笑:“你那边的事情自然是最要紧的。你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仗着手中的权柄罢了。除了仗势欺人,你还会什么?你瞧着这里人人都敬你怕你,你以为是你虞浩霆了不起吗?你无非是父荫之下,坐享其成而已。你若不是虞靖远的儿子,你又算什么?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虞浩霆一向自负,最是傲气不过,今日被她这样一番抢白,脸色已变了。立在门口的杨云枫和卫朔听着顾婉凝的话,情知要糟,却无计可劝,心道这女孩子平时看起来也是个聪明的,怎么竟这样刻薄?只见虞浩霆沉着脸走到顾婉凝面前,冷冷看着她,顾婉凝只觉他的目光如刀锋般扫在自己脸上,却也不肯闪避,只愠怒地盯着他。

虞浩霆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我是仗着我手中的权柄,那你呢?你不过是仗着我还没有腻了你。”

他语气中一片冰凉,亦是顾婉凝从未见过的,她眼中已有一丝惊乱,想要别过脸去,却被虞浩霆死死扳住。她忍不住痛呼一声,虞浩霆手上才松了松力道,旋即轻蔑地一笑:“你恶心一个给我看看?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你要真是个三贞九烈的,早就死给我看了。你每天晚上睡在我床上——不是也开心得很吗?”

顾婉凝闻言浑身战栗,猛地抬起右手用力朝他脸上挥去,虞浩霆一伸手就捉住了她,正在这时忽听门口有人惊诧地叫了一声:“四少!”

虞浩霆回头一看,却是龚揆则,当下便松了手,顾婉凝此时痛怒至极,全然不防,他一松手,她就朝后跌去,虞浩霆连忙揽住她,死死按在怀里。

龚揆则本想趁虞浩霆出来离场的空儿,私下跟他商量件事情,于是稍等片刻便跟了出来,却没想到虞浩霆“处理”的是这样一番状况。当下两人都有些尴尬,龚揆则心中惊异,轻咳了一声道:“四少,有件事情要问问你的意思。”

虞浩霆略一点头:“进去说。”手上缓缓放松,顾婉凝顺势推开了他,转身就往外走。虞浩霆看着她夺路而去的背影,刹那间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心中一乱,对杨云枫道:“你去!把她看好了,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语气急促,竟有几分慌乱。

顾婉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见是杨云枫,冷道:“你不要跟着我。”杨云枫道:“小姐要去哪儿?”顾婉凝也不答话,杨云枫只得叫车子缓缓跟在后面,却见她径自出了陆军部,自己拦下一辆黄包车:“去乐知女中。”

到了学校门口,顾婉凝才想起自己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带钱,踌躇间,杨云枫已停车走了过来,替她付了车钱。顾婉凝看了他一眼,便低着头进了学校。杨云枫急忙跟上去对门卫道:“陆军部有公务。”不等对方出来阻拦,就抢了进去。

顾婉凝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外,轻轻敲了敲门,等里面说了声“进来”,方才进去。

潘牧龄抬头看了看她,说:“顾同学有什么事吗?”

顾婉凝抿了抿唇,眼中微微一热:“潘校长,今天的事情实在很抱歉,我保证陆军部的人一定不会再来胁迫骚扰学校,请您原谅。”却听潘牧龄道:“顾同学可能误会了。我同意你回来上课并非受了谁的胁迫,而是因为之前开除你的决定确有偏颇。”

顾婉凝一怔:“那虞浩霆……”

潘牧龄闻言一笑:“虞军长倒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他见顾婉凝一脸犹疑,接着道:“他只是来问老朽,倘若他只是个普通人,学校还会不会开除你。你明天就回来上课吧。”

杨云枫见顾婉凝从校长室出来,赶忙迎了上去:“小姐要回官邸吗?”

顾婉凝茫然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出了学校。杨云枫本来担心她今日和虞浩霆翻了脸不肯回去,此时看她竟一点脾气也没有,虽有几分奇怪,却松了口气。

然而顾婉凝回了官邸,虞浩霆却住在了陆军部,一连数天都不回栖霞。两处的侍从都忐忑不已,又不敢议论。杨云枫在官邸看着顾婉凝,本以为她要回学校上课,却没想到她竟办了休学手续,日日只在房里用功,不过偶尔去一趟书局,郭茂兰在陆军部更是谨言慎行,两人既不敢说,也不敢问,只私下里互通消息罢了。

这天,顾婉凝正在房中看书,只听门外一个女声道:“这真是奇了!她住在这里,倒叫老四回不得家。”

她抬头一望,见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少妇,一袭丝缎旗袍,碧蓝色的底子上用银线绣了大朵的茶花,容色亮丽中带着三分傲气。顾婉凝不知她是什么人,见她径直走进来,揣度她必是虞家亲眷,便站了起来。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唇角一牵,“果然是个美人儿!”眼中却全无笑意。

顾婉凝听她语气不善,也不以为意:“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直视着她道:“我是浩霆的二姐。”

顾婉凝听了,冲她点一点头:“冯夫人您好!”

虞若槿微微一笑:“顾小姐在栖霞住了这么久,还习惯吗?”

顾婉凝无所谓地道:“还好。”她话音刚落,虞若槿笑意却一敛:“我看顾小姐还是不要太习惯的好。你住得惯了,倒叫浩霆有家不能回了。”说罢,也不和她打招呼,便翩然而去。

“那个姓顾的女孩子,你到底是什么打算?”用罢晚饭,虞夫人屏退了佣人侍从,方才开口。

虞浩霆仍是不动声色:“我说过我的事情自有分寸,不劳母亲挂心。”

“分寸?吵架都吵到陆军部去了,还有什么分寸?当着你的人她就敢跟你动手,又是什么分寸?”虞夫人说着,面上已有了怒意。

虞浩霆冷笑一声:“这些人真是多嘴。”

“你不要怪别人。是你龚伯伯不敢告诉你父亲,只好来跟我讲。”虞夫人愠意更重,“这样轻狂的女孩子,你还留着她做什么?你这样纵着她,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她堂而皇之地住在官邸,你倒躲在陆军部不敢回去。”

虞浩霆听着,有些不耐烦起来:“最近北边的事情多,我在陆军部方便一点。”

虞夫人看了他半晌,轻轻一叹:“你的事情我管不了。我只提醒你一句,你的事不单是你一个人的事,也不单是虞家的事。江宁一系、半壁江山都已在你肩上,你千万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

虞浩霆默然片刻,起身道:“浩霆必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但是我也有一句话告诉母亲,我的私事绝不容旁人干涉。”

出了淳溪别墅,虞浩霆忽然回头问郭茂兰:“她这些天怎么样?”郭茂兰忙道:“顾小姐每天都在官邸里用功,云枫说似乎是在给人翻译东西。”

虞浩霆一怔:“她不去上课吗?”

郭茂兰连忙解释:“学校已经放暑假了。而且,顾小姐办了休学的手续。”虞浩霆听罢,一言不发地上了车,郭茂兰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四少,回栖霞吗?”

却听虞浩霆沉声道:“去陆军部。”

格外闷热了两日之后,天气总算阴了下来。

郭茂兰看着窗外草地上低低盘旋的蜻蜓,自言自语:“晚上恐怕要有场大雨。”

卫朔闻言也朝窗外看了一眼:“已经一个多月了,你要不要劝一劝?”

郭茂兰诧异地看着他:“你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卫朔却已移了目光不再说话,郭茂兰苦笑着说:“你怎么不叫云枫去劝劝顾小姐?”

天色越来越阴,雨却一直没有下,一直到夜里十一点钟,风忽然大了起来,隔壁办公室的一扇窗子没有关好,被风一卷,撞在窗框上,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虞浩霆闻声,起身走到窗前,只见外头星月无光,树影纷乱,眼看就是一场大雨。他刚想叫人,却又坐下,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佩枪,将零件一个一个拆开,又慢慢装了回去。

忽然一个炸雷轰然而响,仿佛近在咫尺一般,紧接着便雷声四起,他薄唇一抿,起身走了出来,对等在外面的卫朔和郭茂兰抛下一句:“回去。”

一班人回到栖霞官邸的时候已是雷电交加,大颗的雨滴接连打落下来,在地上激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杨云枫早已带了人撑着伞等在外面。车子停稳,虞浩霆抬头一望,自己房里的灯果然还亮着。

他上到二楼,刚一走进去,便听见卧室里头传出来顾婉凝微颤的声音:“谁在外面?”

虞浩霆没有回话,走到卧室门口才站住:“是我。”

顾婉凝倚在床头,身上罩着一件湖蓝色的软缎睡袍,暖黄的灯光下,整个人都仿佛有一层淡淡的光晕,只是神色困倦,膝上还摊着一本书。她一见虞浩霆,讶然慌乱中说了一声:“你……”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虞浩霆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喉头动了动,却终是一言不发,抬手想要去抚她的头发,也僵在了那里。此刻,窗外电光一闪,紧跟着就是一声惊雷,婉凝双肩一缩,已被他拥在怀里,只听虞浩霆声气如叹:“你怎么不叫我回来呢?”

顾婉凝低低道:“我想,你大约不会再见我了。”

虞浩霆听着,心里一阵牵痛,将书从她膝盖上拿开:“等你睡了我再走。”

顾婉凝枕着他的肩躺下来,虞浩霆便伸手按灭了台灯,雨水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只听她轻声道:“你跟我说说话,行吗?”

虞浩霆在她发间若有若无地一吻:“好。”一面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面缓缓说道:“我小时候也怕打雷。有一回在淳溪,夜里下大雨,父亲把我从屋子里赶出来,说什么时候不害怕了才让我回去。我就撬了他的车锁,偷偷在他车子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大家到处找不到我,父亲吓得脸色都变了……”

顾婉凝静静听着,蒙眬中犹自一笑:“他没有罚你吗?”

“当然罚了。小时候就数我挨打挨得最多,我和朗逸一起闯祸,就只我一个人挨打……”

“朗逸是谁?”

“下个月他回江宁你就见到了。”

“……你挨打的时候哭吗?”

“不哭。”

“从来都不哭?”

“大概没有吧,我不记得了。”他说罢,听顾婉凝不再作声,气息渐匀,已是睡着了。虞浩霆握着她搁在自己肩畔的素手,心里一阵酸涩。

窗外忽然又是一声巨响,顾婉凝睡梦中一惊,他连忙紧了紧臂弯,柔声道:“我在。”却听她梦呓般说了一句:“我听见你的心跳了。”

虞浩霆无声一笑,只觉这急雨惊雷之中却生出一份柔静的欢喜来。想想也真是莫名其妙,她这么一个娇娇怯怯的小丫头,他跟她置的什么气?

郭茂兰和杨云枫在门外等了约摸半个钟点,见虞浩霆没有出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他们两人随侍虞浩霆本是轮值,但这一个月,杨云枫在栖霞,郭茂兰在陆军部,没有一日是假期,杨云枫忽然一拍郭茂兰:“明天你来吧!”

郭茂兰奇道:“为什么是我?”

杨云枫一笑:“明天四少必然心情好,这个巧宗儿我让给你。”

郭茂兰摇了摇头:“我这一个月真是够呛,还是你来吧。”

“反正你也没有家累,在哪儿不都一样吗?”

郭茂兰听了皱眉道:“难道你有吗?”

杨云枫脸一苦:“我要是再不得空,就真的没有了。”

郭茂兰闻言,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真的?是什么人?”

杨云枫小小得意地笑道:“我回头告诉你。”

顾婉凝醒来的时候已是阳光满室,她一睁开眼,先看见的便是虞浩霆军装上的纽扣。她心中一乱,竟不敢抬头去看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虞浩霆这一晚几乎没怎么睡,听她这样一问,懒懒道:“你很想我走吗?”一抬方才被她枕着的左肩,竟全都麻了,他伸手揉着,对顾婉凝一笑,“你还真能睡。”

顾婉凝见他昨天的一身戎装未换,斜倚在床上,眼下已微微有了青影,知道他必然没有睡好,又见他去揉肩膀,本能地便伸手抚了上去:“对不起。”

虞浩霆见她来抚自己的肩头,握着她的手,轻轻一吻:“不碍的。”却见顾婉凝垂着头道:“学校的事是我没有弄清楚,我不应该到陆军部去骂你。”

虞浩霆闻言握住她的手向前一带,把她环在自己胸前,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你怎么这么乖了?”

顾婉凝看着他,一咬下唇:“你回栖霞来吧,我要回家去了。”

虞浩霆深湖般眸子凝视着她:“那我回来,你也不要走,好不好?”

顾婉凝面上一红,微微挣了一下,嗫嚅着说:“你是觉得,还没有腻了我吗?”

虞浩霆臂弯一紧:“我那天是气急了,说了什么混账的话,你不要记在心里……要不,你打我?我保证不躲开。”他甚少向人认错服软,此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全然没了平日的傲然沉着,反而比旁人更加讷涩。

顾婉凝此刻被他环在胸前,他戎装的纽扣隔着衣裳轻轻硌着了她,阳光透过窗帘的白色纱衬洒在房中,他目光中全是宠溺……她忽然一怔,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他下巴上微微泛起的胡楂——这样的情景,是曾经深埋又骤然抽起的断章,似曾相识却又全然不同,是极力想要忘却的痛楚,亦是不敢回顾的渴念。

虞浩霆见她突然对自己这样亲昵,神色恍然中又有些爱娇,心头一软,只觉她的人宛如从这晨光中渗出来的一般,这样刻骨的柔艳明媚,却又轻飘飘的像他心底的一个梦,总是看不清看不全……忍不住便要吻下来,却听见郭茂兰在门外大声对卫朔道:“卫朔,快九点钟了,四少还没有起吗?”

虞浩霆心中暗笑,只得起身进去洗漱,换了衣裳出门,可走到门口,却又转回来,终是在顾婉凝眉间轻轻一印:“不许走,等着我。”

杨云枫这一个月都不得空,只好日日叫花店送花去仙乐斯给方青雯,加上之前他和谭文锡打架的事情,一时间仙乐斯人人皆知,有个陆军部的军官在追求方青雯。

“青雯姐,快出去收花!”紫兰一推化妆间的门,满面笑容地招呼道。仙乐斯刚刚开门,还没有客人,方青雯正在化妆间里和几个舞女聊天,听到紫兰这么说,便淡淡一笑:“你怎么不帮我拿进来?”

紫兰俯在她肩上,哧哧笑道:“这回人家不给我,得你亲自去瞧。”

方青雯一走出来便看见了杨云枫戎装笔挺的背影,午后的艳阳投在他身上,照得人心里一亮。杨云枫似是觉察了她的目光,转过身来,粲然一笑,手中是数十枝半开的白玫瑰:“方小姐,好久不见。”

方青雯接过花,深深望了他一眼:“你再叫人送花,我家里就放不下了。”她音色沉妩,如星光下的江流,杨云枫只觉得这样一个女子,何时何地见到她都仿佛是夜色阑珊时琥珀色的一杯酒。

霓虹闪烁的仙乐斯越到深夜越是热闹,方青雯分花拂柳穿过舞池走到杨云枫身边坐下,托着腮浅浅一笑:“你就在这里坐一整晚吗?”杨云枫把杯底的酒一饮而尽:“你不用招呼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方青雯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翘,站起身来,将手朝他面前一伸:“那要是我想跳舞,你陪不陪我?”杨云枫一笑起身,揽着她进了舞池。一曲舞毕,方青雯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要回去了,你送我。”

到了云埔,方青雯抱着那捧玫瑰下了车,对杨云枫嫣然一顾:“今天还不算晚,你要不要上去坐一坐?”杨云枫略一踌躇,说:“这个礼拜天我想请方小姐到南郊去看荷花,不知道小姐有没有空?”

方青雯凝神望了他片刻,眼波流转:“好,那我等你。”

虞浩霆本想回栖霞吃晚饭,却被耽搁了许久。这一个月他日日在陆军部勤谨,连同参谋部那边的人也都惯了陪他熬着,一直到晚上九点多还有要他签字的电文往这边送,钟庆林和晁光两个虞军元老又在办公室里兴致勃勃地同他议论康瀚民和刘民辉的事,只郭茂兰和卫朔看出他今晚有些急躁。好容易应付完公事,虞浩霆匆匆出门上车,郭茂兰在一边瞧着,他竟是归心似箭的意思。

虞浩霆一回栖霞,便上楼来寻顾婉凝。他在楼下已经看见房间里没有灯光,推门进来低低唤了一声“婉凝”也无人答话,心中便是一凉:难道她真的走了,怎么没有人来告诉自己?

虞浩霆缓缓进了卧室,随手按开顶灯,却听床边嘤咛一声,顾婉凝正抬手挡在眼前,他连忙灭了灯,面上不由自主地旋起一抹笑容来,这一笑,竟再也收不住了。

他走到床边,将顾婉凝抱在怀里,一面细细密密地吻着,一面轻声道:“你没走……你真的没走……”

顾婉凝此刻已醒了过来,只是被他吻得睁不开眼,好容易等他停下,才用手抵住他的肩,微微喘息着抬眼看他。月华如水,虞浩霆灿如星光的眼眸中深深的皆是笑意,那样温柔深挚的笑容,几乎要将她溶进去一般。他的脸颊轻轻擦着她的额头,他的手那样烫,叫她想起昨晚睡梦中,依稀听见他沉着坚稳的心跳,她忽然不想挣扎,抵在他肩头的手臂一软,攥住了他的衣襟……

第二天一早,虞浩霆从楼上下来,杨云枫一看就愣住了。

只见他以指掩唇,眼中全是笑意,看到杨云枫神情惊异,似有所觉,沉了沉脸色,那一份喜不自胜却收敛不住,仍是笑了出来。杨云枫和几个侍从官从未见过他这样,都惊诧不已。虞浩霆也不在意,只对他吩咐道:“今天早一点回来,叫参谋部那边五点钟之前把事情都弄好。”

杨云枫答了声“是”,虞浩霆又道:“还有,去枫丹白露订个位子,我过去吃晚饭。”

杨云枫道:“是和顾小姐吗?”

虞浩霆扫了他一眼:“难道和你吗?”

这一天在陆军部,虞浩霆待人接物都格外和颜悦色,于是,杨云枫反反复复被人问的只有一句话:“四少怎么心情这么好?”连汪石卿一出虞浩霆的办公室,也朝他递了个眼色,杨云枫跟出来笑问:“参谋长是想说四少怎么今天心情这样好吗?”

汪石卿道:“怎么回事?”

杨云枫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汪石卿便是一怔:“不是说已经好多天都没有见她了吗?这个顾小姐这样有手段?”

杨云枫一笑:“我看这回倒是四少有些痴心。”

汪石卿听了,淡然道:“也罢,四少心情好总不是坏事。”

“你笑什么?”从栖霞出来,虞浩霆一路上都笑吟吟地看着她,顾婉凝两颊已红透了,他伸手在她颊边一挨:“好烫。”顾婉凝红唇一抿,转脸看着窗外。

虞浩霆的车子一停,前后几辆车的侍从都整装下车,国际饭店周围早有卫戍部的人布开了岗哨,两个街口一时都封了起来,直到他牵着顾婉凝进了餐厅,才放开通行。

杨云枫订的自然是这里最好的位置,从窗子望出去,夏夜晴空之下,星光灯火连成一片,极目远眺便是陵江,江流蜿蜒,山影逶迤。虞浩霆却见她并不十分开心的样子:“你不喜欢这里吗?”

顾婉凝柔柔一笑:“巴黎的一流餐厅也不过如此。只是出来吃一餐饭,这样大的阵仗,倒叫人有些食不知味了。”

虞浩霆呷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我们多出来几次你就习惯了。”

她眼波一盼,低低道:“有些事,还是不要习惯的好。”

虞浩霆闻言,招手叫卫朔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卫朔却皱了眉:“四少,这样不行的。”虞浩霆道:“那我就自己去。”卫朔沉吟了一下,无可奈何地看了顾婉凝一眼,转身出去了。

顾婉凝知道卫朔一向沉稳如石,对虞浩霆的话从无违拗,今天竟这样的不情不愿,不免奇怪:“你叫卫朔做什么?他这样为难。”

虞浩霆目光闪动,悠然道:“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过了约摸一刻钟,卫朔已转了回来,却换了便装:“四少,车子在后门。”

虞浩霆听了起身去牵顾婉凝:“我们走。”

婉凝一怔:“去哪儿?”

“换个地方吃东西。”

顾婉凝跟着虞浩霆从电梯下了楼,卫朔走在边上一脸寒霜,眉头紧锁,婉凝见他脸色这样难看,心中分外忐忑起来。他们从国际饭店一角的小门出来,只见门口停着两辆车子。虞浩霆拉开前面一辆的车门让顾婉凝坐进去,自己却坐在了驾驶座。婉凝头一回见他自己开车,倒觉得很是新鲜,侧着脸打量了他一会儿,轻轻咬唇一笑。

虞浩霆道:“你又笑什么?”

顾婉凝低了头,轻声道:“我在想,其实你也不算是个坏人。”

虞浩霆眸中柔光一闪:“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个坏人。不过,我倒是听说女孩子� �喜欢坏人,不喜欢好人的。”说着,便伸过一只手来握住了顾婉凝的柔荑,“所以,我宁愿你当我是坏人。”

车子停在了芙蓉巷。

这里是江宁有名的夜市,顾婉凝和欧阳怡她们曾经来过,但凡江宁有特色的小吃在这里都找得到,而且最是地道,她怎么也没想到虞浩霆会带她到这儿来:“你也知道这里?”她这副神情倒在虞浩霆的意料之中:“你不会以为我生来就只长在陆军部吧?”当下便拉着她进了芙蓉巷,卫朔带了两个侍卫远远跟着。

今日虞浩霆和她出来吃饭,换了便装,一身浅灰色西服,打了烟紫的领带,在这样的红尘巷陌中,俨然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只是举止之间,多了一份凌厉抖擞。顾婉凝穿了条薄荷绿的洋装裙子,领口袖口都荡着薄软的荷叶边,她一抬手,柔滑的衣袖就飘飘落下,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来。这些天,她大多一个人闷在栖霞官邸,此刻见了这般酒香灯影、烟火人家的热闹,便格外开心。虞浩霆低头看着她,只觉得无论她人在哪里,都有一种别出心裁的清艳,那欢喜起来的笑颜直让这满目繁华都失了颜色。

“我们去吃那个好不好?”顾婉凝抬手一指,却是一家做豆腐涝的小铺子,虞浩霆一笑便牵着她走了过去,两个人进了店,老板连忙上前招呼。这老板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很是利落,一见他二人的形容,便猜度必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心下暗赞:好一对璧人!口中招呼得更是殷勤。

那豆腐涝色白如玉,里头木耳、葱花、麻油、辣油、花生、虾皮……林林总总放了十多样,上头还码着一撮嫩白的鸡脯肉丝,虞浩霆怕她吃得辣了,又要了桂花糯米藕和绿豆沙。顾婉凝吃了几口,忽然瞧见虞浩霆的那一碗和她的有些不同:“你的怎么和我的不一样?”

虞浩霆一看,自己这一碗果然多了些金针、豆芽、尖笋之类,便笑道:“一定是老板忘了,要不我们换换?”

顾婉凝还未答话,那老板娘已走过来笑着说:“少爷这一碗放的是什锦菜,您吃了这一碗,将来必定前程似锦。”她这样一说,顾婉凝已掩唇而笑:“你快吃吧,我倒想知道你将来还要怎样的前程似锦。”

虞浩霆亦是一笑:“那就多谢老板吉言了。”

两个人话音刚落,里头忽然跑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的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小一点的男孩子只有四五岁,蹒蹒跚跚地跟在后面。那老板娘一见,忙喊住了他们:“莲儿,别带着弟弟到处乱跑,娘这里忙着招呼客人,你舀一碗酒酿圆子跟弟弟吃。”

两个小人儿一听说有吃的,便兴高采烈起来,那姐姐立刻就去厨房盛了吃食出来,在角落里坐下,喂给弟弟一口,自己吃一口。

顾婉凝望了他们一眼,笑道:“我和旭明以前也是这样子。你小时候,姐姐也这样哄你吗?”

虞浩霆道:“二姐比我大得多,不和我一起玩儿的。三姐和我差两岁,每回父亲打我,她倒是常常护着。”

顾婉凝在栖霞这些日子,只见过虞若槿,不由问道:“你还有一个姐姐吗?”

虞浩霆神情略略一滞:“嗯,三姐这几年一直在国外,你没有见过。”顾婉凝原是随口一问,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时边上那姐弟俩已经吃完了汤圆,好奇地在虞浩霆和顾婉凝身上瞧来瞧去,婉凝便逗那小姑娘:“你唱个歌给我听,我请你吃糖藕,好不好?”

那小姑娘还没答话,旁边的弟弟已经晃了过来:“我要吃糖藕。”小姑娘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瞧瞧顾婉凝,又瞧瞧弟弟,歪着头一笑,大大方方地开口唱道:

“高楼高楼十八家,打开门帘望见她。”

她唱着,虞浩霆已将桌上的桂花糖藕端到那弟弟面前,小家伙用手拈着就吃了起来。那姐姐见弟弟吃得开心,越发认真起来:

“粉白脸,糯米牙,

板子鞋,万字花,

大红袄子四拐揸。

回家去问我的妈,卖田卖地娶来家……”

虞浩霆听了不由好笑:“这样败家的儿子。”

那小男孩嘴里塞着糖藕,也咕咕哝哝地伴着姐姐往下唱:

“热水又怕烫了她,冷水又怕寒了她,头顶又怕跌了她,嘴含又怕咬了她,烧香又怕折了她,不烧香又怕菩萨不保佑她……”

虞浩霆听着,只含笑望向顾婉凝,目光中有无限绵密的温柔。婉凝见他这样看着自己,颊边一红,便低了头,连忙叫老板结账。

他们二人结了账出来,那姐弟俩犹自跟出来唱道:“热水又怕烫了她,冷水又怕寒了她,头顶又怕跌了她,嘴含又怕咬了她……”虞浩霆从衣袋里摸出两块银元来,蹲身塞在那男孩子手里:“给你和姐姐买糖吃。”那男孩子接了钱,立刻支着手跑到了姐姐跟前。

虞浩霆站起身来牵住顾婉凝,良久都一言不发。

顾婉凝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发觉他目光中已没有了方才的柔情似水,他轻轻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忽然道:“你嫁给我吧。”语气烦躁,神情似是气恼又似是不耐。

顾婉凝一惊,忽然想起欧阳怡的话——“虞家若是娶少夫人,必是顶尖的名门闺秀。你若是喜欢他,你肯不肯……”她想起那一晚皬山的梨花,其实,那样的树树春雪她早已见过,不!她见过的是比那更白更轻更浩渺的一片香雪海……她猝然摇头,挣开他的手:“我不要。”

她突然这样激烈,虞浩霆不禁一怔,待看到她那样决然的神色,他面上也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显出薄薄一层讥诮:“你当我没有说过。”

“热水又怕烫了她,冷水又怕寒了她……”他心里一直响着方才的歌。

这些天来,他从没去想过自己的心意,他要她,她在,触手可及,足够了。他有很多事要想,他不需要想这个——尽管有那么一刹那,他也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悸动牵念,但是他对自己说不去见她,他就真的不去见她,那么久也不见!

不过是个女人,就算她那样美,也不过是个女人。

他从来都这样骄傲,他从来都有资格这样骄傲。

然而那孩子的歌,一句一句都打在他心上,“头顶又怕跌了她,嘴含又怕咬了她”,他藏得那样深的心意,连他自己都被骗过的心意,原来,不过如此。

从开始到现在,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就已全然失控了。他没有想那样要了她,他没有想那样逼着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他偏偏都做了;他去讨好她的女同学,他用那样恶毒的话去气她……甚至,他和她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亦全都在他的控制之外。

他从来不曾怕,可是遇见她,他却这样怕。

他不是不想见她,他只是怕见到她。

他怕她哭,又怕她不哭;他怕她恨他,又怕她不恨他;他怕别人伤了她,也怕自己伤了她……他怕她伤心怕她委屈怕她走,他怕她害怕,他怕自己竟然这样怕!

不过是个女人,他狠狠地想,却想得自己心都抽起来,他冲口就说他要娶她。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失控了,他气自己竟然这样进退失据!可她终究给了一个让他最怕的答案,她说她不要,她不要他!不要。

难道他当初伤了她,再怎样补救也都不会好了吗?

顾婉凝双手紧紧攥在身前,低着头不敢看他,两人一时都各自无言。卫朔见他二人在路边说话,自是不便上前,只在对街皱眉瞧着,唯盼虞浩霆赶紧带顾婉凝回去。

正在这时,街上却突然乱了。

那间豆腐涝铺子隔了几个门脸便是芙蓉巷最大的一间馆子福庆楼,此时正是客似云来的时候。忽然楼上两声枪响,摔下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在街上挣扎着爬起来便跑,里头更跑出许多客人来,街上顿时乱作一团。

这边枪声一响,卫朔便带着人去护虞浩霆,只是他们此刻亦是便装,逆着人流过来,却无人相让。一个侍卫刚要朝天鸣枪,被卫朔一把拦住,他们身份未明,这个时候人群一乱,恐怕更要不可收拾。

顾婉凝惊骇之中,已被虞浩霆护在怀里,却听边上“哇”的一声,原来刚才那姐弟俩一直站在外头看热闹,那弟弟不知被谁撞翻在地,更被人一脚踩在了手上。顾婉凝一见,便从虞浩霆怀里往外挣,虞浩霆连忙按住她:“我去。”说着,抢过去抱起那孩子,放回店里。

这时卫朔亦挤了过来,对虞浩霆道:“四少,应该是帮会做事。”

虞浩霆目光一冷:“这也太过了。”

卫朔刚要答话,却见虞浩霆已变了脸色转身疾去。

从福庆楼里冲出来的一班人似乎是在追前面摔下来那人,一面呵斥路人闪躲,一面朝前放枪。那人踉踉跄跄一边逃避一边向后开枪,竟朝顾婉凝这里撞了过来。卫朔一见赶忙抢过去想要叫住虞浩霆:“四少!”却已晚了,待他冲过去,枪声正落,虞浩霆已抱着顾婉凝扑在路边。

顾婉凝见那些人往这边过来,正闪避不及,忽然眼前天旋地转,虞浩霆已扣住她的身子,压在了她身上。她只觉额角一热,似乎有什么滴下来,抬手去抹,竟是血迹,虞浩霆刚揽起她,便见她额边殷红一片,惊道:“伤到你了?”

顾婉凝见他面色惊乱,忙说:“不是我的血。”

虞浩霆闻言神情一松,才发觉右肩一片灼痛,原来方才一发子弹擦着他肩头飞过,顾婉凝额角的血却是他自己的。

“四少!”

虞浩霆回头一看,卫朔正单膝跪在他身后,脸色惨白,紧紧抿着双唇,眼中泪已盈眶,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虞浩霆知道他此刻惊恐担心到了极处,却又不能开口责怪自己,当下温言道:“擦了一下而已,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大意。”

卫朔看了看顾婉凝,咬了咬牙,说:“无论如何,您不能……”

虞浩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

杨云枫见虞浩霆竟然受了伤回来,亦是惊骇不已,转脸就盯着卫朔:“怎么会?”卫朔铁青着一张脸,闭紧了嘴一言不发。虞浩霆一边由着医官处理伤口,一边对杨云枫道:“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尤其是淳溪那边。”杨云枫答了声“是”,虞浩霆又道:“警察厅的人真是尸位素餐。你叫卫戍部的人去问问齐雁来,这点事情他都摆不平,他这个警察厅长是想去道上混饭吃吗?”

虞浩霆包好了伤口,便上楼来看顾婉凝,却见她神色戚然地望着自己:“你的伤怎么样?”虞浩霆心里一甜,把她揽在怀里,“一点皮外伤,不打紧的。”顾婉凝靠在他胸口,低低道:“白龙鱼服,已是虾蟹可欺,你还偏偏以身犯险。”

虞浩霆知道她长久待在国外,国语用得少,都是刻意教养出来的,越是难开口的事情越是说得像背书,当下便笑道:“你倒比他们还会教训人。”

顾婉凝咬了咬唇,声音细不可闻:“你不应该为了我冒这样大的风险。”

虞浩霆玩味地瞧着她:“你这是担心我吗?”

顾婉凝面上微微一红:“你要是有什么事,你身边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我从来没见过卫朔那个样子。”

虞浩霆薄唇一抿:“原来你是为他们担心。”

顾婉凝抬起头,嗫嚅着说:“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说你不要我。”

顾婉凝沉吟了一阵,轻轻飘出一句:“我还要念书。”

虞浩霆听了,笑意一点一点在唇边漾开,圈住她的手臂向上一抬,竟将她举了起来:“你是为了这个?那你怎么不去上课了?”

顾婉凝面上已飞出两抹绯红:“我以后再去,学校里现在满城风雨的。你快放我下来!你肩上有伤。”

虞浩霆听她这样一说,极夸张地“哎”了一声,把她放了下来,婉凝以为他真的痛极,忙道:“我去叫人看看你的伤。”虞浩霆一把将她拉回怀里:“你要是心疼我,一会儿对我温柔一点,不跟我闹别扭就好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散漫地照进来,她软软地被虞浩霆揽在怀里,整个人已倦极了,偏脑子里纷乱如麻,又清醒得吓人,她是不是疯了?

他在睡梦中的神情没了平日的骄傲冷冽,倒显出几分稚气来,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划过他浓黑的眉毛,挺峻的鼻梁,一直到薄如剑身的唇角。她想起芙蓉巷里纷乱的那一幕,他的血擦在她脸上,他护着她,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惜了。她那句“我还要念书”是骗他的,她知道她不应该那么说,可是她不能,她是害怕,还是不忍心?如果她当初被他骗了是她蠢,那现在算什么?

她真的是疯了,她想从他怀里挣出来,可是微微一动,他就察觉了,却是收紧了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脸颊在她额前发间蹭了几下,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梦着,口中犹自喃喃“婉凝,你乖”,像是哄小孩子的声音,又好像他自己才是个撒娇的孩子。

顾婉凝办了休学手续没多久,宝笙也退了学,她和谭文锡的婚期就定在八月底。

“除了你们三个,还有一个女傧相是他的堂妹,也在乐知念书,叫谭昕薇。”苏宝笙含羞一笑,一丝甜蜜从眉梢眼角渗了出来。

陈安琪嘟着嘴道:“想不到我们四个里头,还真的是你头一个嫁掉了,我还说叫你矜持一点,不要太快被他给追到呢!”

苏宝笙的脸一直红到耳垂:“是我家里的意思。”

“宝笙,你想清楚了?”顾婉凝自从在南园听了谭文锡的事,对苏宝笙的这桩婚事就总有些犹疑。她们四个最近常常聚在一起商量宝笙结婚的事情,来来去去反倒是在顾婉凝这里最没有拘束,于是这天又约在栖霞。

苏宝笙还未答话,陈安琪已抢道:“他们这些豪门公子有几个结婚之前没点风流故事的?这个要是较起真来,那真的没人可嫁了。你那位虞四少从前不也有许多女朋友?”

顾婉凝听她说到虞浩霆,并不以为意,淡淡道:“我又不嫁他。”

陈安琪听了却瞪着眼睛笑起来:“他你都不嫁,那你还想嫁谁去?”

欧阳怡最是知道顾婉凝的心思,怕又触到她的伤处,忙打岔道:“宝笙,你们是行西式的婚礼吗?你的礼服选好了没有?”

苏宝笙点点头:“谭家是新式的做派,婚礼选在华茂饭店办。倒是礼服一直都没有定下来,姐姐和母亲总是商量不好。”

陈安琪听了,冷笑道:“嫁人的是你,穿什么干吗要听她们的?”一句话说得苏宝笙低了头。

“要不,我们去帮你看看?”欧阳怡一说,陈安琪连忙拍掌笑道:“对对对,我们也去选一选女傧相的礼服。”

顾婉凝闻言便交代芷卉:“四少要是回来得早,你告诉他我和苏小姐她们去选礼服,不回来吃饭了。”

顾婉凝和宝笙几个一起下了楼,刚要上陈家的车子,便有侍从上前问道:“小姐是要出去吗?”正是从卫戍部调回来不久的蔡廷初。

顾婉凝点点头:“我们去益新百货,如果四少问起,麻烦你告诉一声。”

蔡廷初忙道:“小姐稍等,我去叫车子。”

顾婉凝一笑,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坐这辆车子就好。”

蔡廷初肃然道:“四少吩咐,为了安全考虑,小姐出去一定要安排妥当。”

顾婉凝略一思忖,也不愿为难他们,只好点头:“那好吧。”

“你好大的排场!”到了益新百货,陈安琪一下车,便赶过来对顾婉凝笑道。

原来她从栖霞出来,侍从室开了两辆车子,她人还未下车,已有侍从整装下车清了百货公司的门口,顾婉凝听着陈安琪的话,唯有苦笑:“所以我现在总不爱出门。”

她们四个人一到,便被值班的经理请到了贵宾室。其实,宝笙早有自己中意的礼服款式,只是迁就她母亲和姐姐的意思,不好说出口,此时和她们几个在一处,自是坦言相告。欧阳怡几个人又七嘴八舌地帮她选了头纱、鞋子,陈安琪见欧阳怡耐心帮她试着,便拉婉凝去选女傧相的礼服。

顾婉凝正翻捡着架上的样衣,陈安琪忽然贴到她耳边,悄悄说:“你在栖霞会常常见到那个霍公子吗?”

顾婉凝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笑着揶揄道:“怪不得你到处叫别人远着他,原来是你自己打他的主意。”

陈安琪面上微红,嘟哝着说:“我起先真的是好意。”

顾婉凝笑吟吟地想了想:“他人倒是不坏,偶尔也会到栖霞来吃饭。”

陈安琪听了,有些怯怯地问道:“那下次他去的时候,你叫我一起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要他来了我才知道,我试试吧。”顾婉凝说罢,见安琪神色惘然,和平日里的活泼娇纵判若两人,心下感叹,便安慰她:“他和谭文锡很熟,宝笙结婚的时候多半也会来,你快选件漂亮的衣服,只是不要穿过宝笙去。”

她和陈安琪选了几条裙子,拿过来给欧阳和宝笙看,几个人正有说有笑,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欧阳怡刚问了一声:“什么事?”便听外面是蔡廷初的声音:“有一位苏小姐找宝笙小姐。”

顾婉凝忙道:“请进。”

她话音一落门就开了,进来的正是宝笙的大姐苏宝瑟。

“宝笙,外头怎么会有这么多军官?”苏宝瑟一进来就劈头问道。宝笙最怕她这个大姐,此刻见她面色不虞,愈发吞吞吐吐起来,顾婉凝见状忙道:“他们是来送我的。”

苏宝瑟一见是她,挤着脸颊轻笑了一声:“原来是顾小姐,怪不得呢。”说罢便冷了面孔对宝笙道:“你过来选礼服也不告诉母亲一声,要不是我正好过来取首饰,还不知道呢!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好歹?选得小家子气了,平白叫人笑话。”宝笙被她说得面上一红一白,却不敢回嘴。

“我倒觉得宝笙选得顶好。”陈安琪脾气最暴,且平日就颇看不惯苏宝瑟,今日见她当着这许多人抢白宝笙,心头火起,便顶了过去。

苏宝瑟听了也不言语,径自走过去捡起宝笙膝上的那件礼服样衣,抖开来瞧了瞧,笑道:“这件是不错,只是太奢侈了些,得改一改。就领口这圈珠花,也不必像这样用南洋珠了,换了仿的也是一样。穿得寒酸了固然让人家瞧不起,可太张扬了也不好,让人家笑话你,一个庶出的女儿攀了高枝,就这样轻狂。”

宝笙闻言,眼圈已红了。饶是温婉如欧阳怡听了她的话,也变了脸色,却仍耐着性子温言道:“宝瑟姐姐,礼服的样式和料子,方才我们已经和师傅定下来了,就不要改了吧?”

苏宝瑟闻言一笑:“欧阳小姐倒是会慷他人之慨!宝笙这回结婚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地方要打点,钱花得流水似的,没想到她还是这样不懂事。欧阳小姐想做主,不如等到将来你自己出阁的时候,你想穿什么用什么,自然没人多话。我们苏家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欧阳怡被她拿话一堵,一时无语,苏宝瑟便在宝笙身边坐下:“宝笙,叫师傅来,有什么地方要改的,我来跟他说。”

顾婉凝见状悄悄走了出去,对门外的蔡廷初道:“你身边有多少钱?”蔡廷初一愣,顾婉凝咬唇道:“我想买件东西。”

蔡廷初忙道:“小姐要买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江宁的百货洋行,官邸都有记账的。”顾婉凝点点头:“那麻烦你去告诉他们,刚才欧阳小姐订的礼服,我买下来了,叫他们尽快做好。”蔡廷初答了声“是”,立刻便去了。

贵宾室里,苏宝瑟一边拿捏那礼服,一边数落宝笙,欧阳怡和陈安琪在一边冷眼瞧着,极是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婉凝交代了蔡廷初,便走进来对苏宝瑟道:“宝瑟姐姐,衣服不必改了,这件礼服就算是我们送给宝笙的结婚礼物好了。”说着,对宝笙柔柔一笑。

苏宝瑟闻言一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然道:“顾小姐好大方。”

顾婉凝见她今天这样跋扈,也懒得和她应酬,当下便道:“我们和宝笙一会儿要去起士林吃饭,宝瑟姐姐,你原先说过你顶不爱吃洋人的东西,我们就不耽误你了。”苏宝瑟起身盯着她冷冷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顾婉凝回到栖霞的时候,虞浩霆已在房里等她了:“你们女孩子都这么喜欢操心别人结婚的事吗?”婉凝低头一笑,走到妆台前取出一盒东西递给他,虞浩霆打开一看,见盒中除了当初那张八百元的支票,还另有大约五六十枚银元,奇道:“这是你的私房钱吗?”

顾婉凝赧然道:“我今天替宝笙买礼服记了你的账,连以前我欠你的钱,这些不够,剩下的我慢慢还给你。”

虞浩霆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和我还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婉凝面上微微一红:“我是做人情的。”

虞浩霆抬手将她揽了过来,在唇上轻轻一啄:“我喜欢你用我的钱。”也不等她开口,便问:“这些钱你怎么存的?”

“我给书局翻译书稿,一千字有一两块钱。”

虞浩霆皱眉道:“这么少?”

顾婉凝盈盈一笑:“已经不算少了,报纸上的名家专栏,一千字也不过六块钱,要顶有名的才有八块钱。”

虞浩霆略想了想,问道:“那你存钱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或者你家里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顾婉凝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反正也总是闲着。”

虞浩霆听了,眼波一柔:“我这些日子事情多,没空陪你,过几天我们去皬山,现在天气热,那里避暑是最好的。”说罢,扣起手边的盒子递还给她,“你的私房钱赶紧收好了。”

顾婉凝面色更红,她也知道这个样子着实矫情,却仍是不肯接:“你不要,我也不要。”

虞浩霆一笑:“你放在那里好了,我要用就跟你拿。”他顿了一顿,眼中已满是戏谑,“这倒有点人家夫妻过日子的意思了。”

第二天中午,杨云枫忽然回官邸来见顾婉凝:“四少吩咐,把这个给小姐。”说着,递过来一个未封口的空白信封。

顾婉凝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七百六十元的支票,不由疑道:“这是什么?”

杨云枫笑道:“这是四少在陆军部的支薪。四少说,以后每个月的薪水都交给小姐。”

顾婉凝红着脸将那张支票塞回信封里,递还给他:“我不要。”

杨云枫强忍住笑意,正色道:“四少交代的事情,云枫只是照办,小姐不收,回头还给四少就是了,千万不要为难属下。”说着,忍俊不禁地去了。

晚间虞浩霆一回来,顾婉凝就将那个信封放到了茶几上:“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这个你拿回去吧。”虞浩霆一面解着外套,一面含笑打量着她:“我总不能叫我的女朋友跟我的侍从官借钱。”

顾婉凝颊边一热,虞浩霆已走过来,拥着她说:“这件事是我忘了,官邸里人人都有月例的零花钱,叫他们给你你更不要,倒不如这样方便。”说着,声音一低,转而贴在她耳边道:“况且,夫妻俩过日子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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