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

晚上相比之下就简单多了，因为都是自己家人，仪式之类的也不需要太顶真。司仪一看，二十来桌，大半是老人家。他顿时放松下来，气急败坏的口吻也没有了。和徐然说话的时候便温和了许多。“放心吧。都交给我。你就漂漂亮亮做你的新娘子吧。”

徐然看着镜子里盛装的自己，怎么看都觉得陌生。为了配上鲜艳的红色缎面礼服，造型师挑的是深红色的口红，妆容也比白天浓了不少。用心勾勒过的眉眼，更显精致。漂亮是绝顶漂亮，就是漂亮的都有点吓人了。

于是路之恒进来的时候，果然又呆愣住了。

“是不是很奇怪?”徐然转过头皱皱眉。“我觉得这妆太浓了。像唱戏的。”

“是，是有点奇怪。”路之恒喃喃低语。他从来没有把浓妆艳抹这四个字和徐然拉上过关系。不过这一整天的视觉冲击下来，心里多少有点底了，所以他很快就缓过来。“还是蛮好看。”

“换个口红吧，或者抹掉点。”徐然继续对着镜子纠结。“我都不敢张开嘴，生怕一个不当心变成血盆大口。”

“新娘子，你乖一点好吧。”造型师在旁边有气无力地央求。“我这跟了你一天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白天都听你的，现在听哥哥一次好吗？这衣服颜色鲜艳，所以妆容不能太淡。不然就显不出你的脸了。人家就只看到一套衣服在行走，你想想，那种情形是很惊悚的啦。”

“对啊对啊。”司仪帮腔道：“新娘子总归要上浓一点的妆的，要满面喜气才好啊。我跟了这么多婚礼，就你的妆最淡。而且我看到晚上老人家很多的，他们看你素着一张脸去敬酒，应该也会有忌讳的。”

“是吗？”徐然很怀疑司仪的话，可是也找不出驳斥的理由。只好拎着裙子站起来。“那好吧，先就这样了。”转身看见路之恒的一身长袍马褂，忍不住笑了。

“我知道我看上去才是很奇怪的那一个。”路之恒无奈地看着徐然笑到用手揉肚子。“要不是陈远航跟我说，他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套，我都不好意思从更衣室出来。”

“海龟先生来了？”徐然很高兴。

话说海龟先生陈远航很久都没有露面了。他家娘子生了孩子以后，娘家就把小两口留下来了。也是，看着这两个人弄小孩的样子，哪个大人都会担心的要死的。换个尿布，要两人齐齐上阵。七手八脚把个小婴儿翻过来侧过去。终于换好了，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扑哧一声，小毛头一脸适宜地蹬蹬腿，尿布又湿了。

本来这次邀请他们参加婚礼，定的是白天。白天年轻人多，玩的也热闹，可是海龟娘子坚持母乳喂养，娘家人不放心小两口抱着小毛头出来。硬生生地就拖到晚上。还要等孩子吃饱后，再留出一份储备奶。这才放他们出门。

路之恒揽住徐然。“刚刚到，就钻到我的更衣室里来评头论足。话真不是一般的多。”

“他家娘子呢？”

“说来找你的。也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大概迷路了吧。”路之恒漫不经心地说完。伸了手抚上徐然的脸。“累坏了吧。晚上到的大多是长辈，不会闹得很凶的。”

“还好。”徐然眼睛一弯。“我觉得蛮好玩的。”要是不用化这么浓的妆不用穿这么红的衣服，应该更有意思。因为，这是和你的婚礼啊。不管有多累有多可笑，都是在向天下宣告，我和你在一起了。

路之恒不禁也露出个微笑。眼前的徐然的确和平时很不一样。然而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却还是一如既往清亮晶莹。不管是多么浓重的妆容，衬了这样的眼睛，都会像在豪华考究的亭台楼阁间淌过一条潺潺的清澈小溪，清新地让人耳目一新。

“可算是找到了。”海龟娘子生了孩子后，心宽体胖。为了找新娘子的休息室，在酒店里晃悠了一大圈，已是气喘吁吁。“咦，我们家陈远航呢？”

“他先去大厅了。”路之恒接过海龟娘子递过来的大红包。“谢谢啊。”转手交给徐小弟。

“新娘子今天真漂亮。”参加婚礼么，头一个当然先夸夸新娘子。“可惜我白天跑不出来，新娘子白天一定更漂亮。”

“新娘子今天白天就像仙女一样。”造型师在旁边插嘴。“超级好看。”

“照片！给我看照片。”本来就已经心痒难耐的海龟娘子，更加急不可待地伸出手讨要。“快点给我看啦。”

“不要急。我手机上有不少。”造型师摸出手机。“这也是我的得意之作。”有漂亮的礼服，耀眼的首饰，帅到爆的新郎官和可爱的要命的新娘子。哦，还有惊为天人的女傧相和傻兮兮的男傧相。造型师想，这场婚礼一定也会成为我记忆里的珍藏吧。

海龟娘子跟着造型师边看边评论。不时地哇一声，一会又是啧啧称赞。在去大厅的一路上，只听到她在那边大发感慨。

半当中碰到了海龟先生寻妻至此，当然又是一番调笑，然后和他家娘子一起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大呼小叫。这两个人还真是绝配。

徐然抿着嘴偷笑。路之恒看她笑得开心，自然也是满心欢喜。于是站在大厅里仪式台上的一对新人，倒是满脸的喜气洋洋，非常符合老人家们心目当中的新郎官和新娘子的形象。

司仪果然是老手。把新人指使地兜兜转，哄得下面的老人家笑声连连。然后就是敬酒。

为了应付这一桌一桌走过来的体力和精力。徐然已经预先被喂食了一碗银耳羹，两块巧克力。

银耳羹是拿吸管吸的，用来增加水分和胶原蛋白。巧克力是扳成小块一点一点吃的，主要是考虑到它的糖分高能够添加能量。

因为造型师说不能吃太多的东西，吃多了会把胃撑大，穿衣服就不好看。另外食物不能太大块，不但会吃掉口红还会弄得脸上油啧啧的。

总之一句话，今天新娘子的任务就是来漂亮的。一切都要为漂亮而让步。

好吧。碰到一个完美主义的造型师，徐然表示很无语。

这是一个最传统的婚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远的近的两百多个亲戚，有的人徐然甚至完全没有印象。此刻都笑容满面热情洋溢地冲过来。

徐然和路之恒端着酒杯，跟在徐妈徐爸身后。因为有人实在是陌生的一塌糊涂，只好由徐爸徐妈先介绍：这是你表姑姑家的儿子，你要叫哥哥。这是我堂房爷爷家的儿子，你要叫……其实徐妈徐爸也很糊涂，可是总比徐然要知道的多点。

路之恒家里没什么亲戚，对处理如此复杂的关系更是一头雾水。转了一圈下来，还是没有理清这些混乱的关系。要是在这时候某个刚刚敬过酒的人来和他打招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准确地称呼。

而这对于有轻微脸盲的徐然来说，一下子要认识这么多的脸，也是异常崩溃的。眼前的一切和白天唯美浪漫的婚礼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她有些慌乱，于是更觉得疲劳。她拽紧了路之恒的衣角。立刻，她的手就被裹进了一个温热厚实的掌心。她便定下心来，脸上重新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尽管徐爷爷再三打了招呼：我们家然然已经累了一天了，大家多多包涵。可是这二十几桌的数量总归是在的，敬过了这桌，那桌当然是不能不去，旁边的一桌更是不能漏掉。等他们全部兜下来，婚宴也进入尾声了。

徐然转头看着刚刚走过的桌子，以排山倒海的气势铺陈在她身后，如释重负。“胜利在望啊，加油！”她凑到路之恒的耳边，还捏起拳头挥了挥。

路之恒哑然失笑，揽住她低头在她额上碰一碰。“是啊，坚持到底就是胜利。”他望着徐然红红的脸，倒觉得现在的徐然才像是一个真正的新嫁娘。

白天的徐然的确是如别人形容的那样，像仙女像精灵，最后穿了碎花的长裙，戴个小小的五彩宝石镶成的花冠，根本就是一个花仙子的造型。美则美矣，唯独不像他的温柔小妻子。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要闹闹哄哄地挤在一起吃喜酒，因为越是庸俗的婚礼越是让人觉得真实。

把七大姑八大姨表哥表姐们送出酒店，徐然筋疲力尽地搓搓脸，对着已经黑透了的夜空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一歪身靠在路之恒身上。“我吃不消了。”

华明亮手里拿着车钥匙，上下颠着。“老人们我都安排车子送回去了。你们就由我来送吧，正好也顺路。”

徐然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动了。穿着最后换的旗袍，往车子里一钻。看着华生和路之恒把衣服和鞋子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装箱塞进后备箱。太累了，也不知道古时候的人都是怎么挺过来的。就这样的状态，怎么还会有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说法。

“然姐姐，很累吧。”华生从副驾驶座转过头来。“不是有酒店房间送的么。为什么还要回去？”

“我认床。在酒店里睡不着。”徐然斜靠着路之恒。任由他抬起她的腿，脱下鞋子，帮着揉脚趾头。配旗袍的高跟鞋是林思雅专门去买的，后跟足足有十公分！算是送给徐然的新婚礼物。

“这么多人要敬酒，的确是很累的。”华明亮没有参加晚上的酒席。作为婚礼的总策划，尽职尽责地跟到最后，看酒席都安排好了，他就找了个房间静静的休息。所以现在车子里就数他精神饱满。“回去好好泡个澡，明天睡到自然醒。”

“你们的蜜月旅行呢？定了时间吗？”华生其实想问的是定在哪里了。他瞄一眼专心开车的华明亮，决定还是不要当着他的面多问的好。人家是双宿双飞，可怜的老爸还要强颜欢笑帮忙。

“预定是明天出发的。”路之恒看一眼闭着眼的徐然。“看情况吧。”

徐然突然想起曲婵。“婵姐姐呢，她还好吧？”曲婵还是没有撑住，下午没有等到最后仪式全部结束，就被送去了医院。

“有点发烧。”华明亮看着红灯闪烁了两下，换成了绿灯，慢慢启动车子。“医生跟我说，不能再由着她到处瞎逛。她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

华生犯愁。“可是我老妈就是喜欢热闹。就这样她还吵着要回家。怎么办呢？”他刚刚跟曲婵通了电话。曲婵在电话里唧唧呱呱一个劲地闹，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要出院。

“先住着，最起码体温要正常了，才能考虑她的想法。”华明亮空出一只手来，拍拍儿子的肩。“没事的，我们想办法说服她。”

徐然和路之恒互相望了望。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一个意思：曲婵只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