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
林思雅垂着头，不敢抬起来。她的脑子里想象着徐然可能会有的各种样子，愤怒到尖叫？伤心到泪崩？会不会直接就冲出去找路之恒？一大圈兜过来，她在心里直摇摇头，这些都是她自己会有的表现，至于徐然……
徐然没有尖叫泪崩，她脸色苍白地站着，在林思雅觉得自己的脖子都酸的要掉下来了的时候，就听见她轻轻地哦了一声，慢慢坐下来。
林思雅迅速抬起头，动作太快，以至于听到自己的颈椎咔的一下发出轻微的声音。她看见萧陌满脸不忍地看着徐然，她看见徐然呆呆地坐在桌子边，手里无意识地移动鼠标，两眼看着电脑显示屏，迷茫而忧伤。
上午的头一波书吧会员来了。人不多，却冲淡了书吧里弥漫的沉默。林思雅赶紧过去招呼，帮着忙前忙后。热情的让会员们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不过面对美女老板的笑嫣如花，心情当然是不错的，所以大家都还是很高兴的。
萧陌悄悄地控着轮椅滑过去，伸手握住徐然紧紧捏成拳头的另一只手。在他的掌心里，这只手冰凉冰凉，因为太过用力，关节都发白了。
萧陌觉得自己的眼眶酸涩，使劲眨了眨，让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他不能在徐然的面前表现得过于难受，那样反而会刺激到她。周围的人太多，他也不好说什么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然并不觉得很伤心，她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原来，真的是这样啊！她想：太好了，大哥果然表露了他的真心。太好了，有情人果然是能够终成眷属的。太好了，大哥终于可以成家了。太好了……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萧陌的手温厚柔软，一点点用力握住她。手指上有个老茧，磨着她的手背，有轻微的痒痛。我没关系的。她转头，对着萧陌露出一个软软的笑。我只是，只是有点累了。
院子里有清脆的鸟鸣。不知名的小鸟欢快地落到花架子上，啄食花盆里的绿色植物，大概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很快就转过头飞走了。
林思雅闷了满肚子的话，一直到吃过中饭。她拿了手机，借口出去运动运动，找了个安静的墙角，给吴天一打电话。
“吴天一，我好像闯祸了。”林思雅痛恨自己的快嘴快舌。
吴天一呵呵的笑声从话筒里传过来。“老婆你还能闯什么祸啊。”
“我把路大哥去医院签字的事情漏出来了。”
“然然知道了？”
林思雅越发的沮丧。“嗯。怎么办啊？”
“知道就知道了吧。路之恒也没有打算瞒着。然然是什么反应啊。”这个才是最关键最重要的。
“她要是有反应，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了。”林思雅嘀咕着。“她就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把我和萧陌吓得不轻。”
“没反应？”吴天一打开办公室门，探出头去看对面路之恒的办公室。静悄悄没有动静。“路之恒这边也没反应啊。见鬼了，这两个人！”
早上在事务所楼下大厅里看见路之恒，吴天一很惊讶。他昨晚上给路之恒通报消息，想当然地认为路之恒是会找徐然问清楚的。这样的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估计路之恒动作再快，也要到午饭后才能来上班。原定路之恒的庭审，他都已经做好准备顶上去了。然后就看见路之恒一如往常的准时出现，什么事情都没耽误。
“你说，然然会不会闷在心里，搞成抑郁症什么的。”林思雅不无忧虑。
“应该……不会吧。”吴天一也吃不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见过面了吗。”路之恒一来，就进了办公室。他跟脚进去，还没有开口，就被路之恒赶出来，说是约了客户谈事情，还要过一过卷宗。没时间听他的废话。
“我也不知道。萧陌到的比我早，好像没有听他说起。”林思雅跺跺脚。为了好看她穿着靴子，在室外站久了，就像没有穿鞋一样。
“我们同学群里都在盯着我打听，路之恒是不是要和叶丽重归于好了。”吴天一嗤笑。“还有几个人在一边打赌，说要在两个人的婚礼上拼酒。还有更离谱的，有人问我，说路之恒和叶丽在一起了，那个女朋友是不是可以介绍给他。好玩吧。”
林思雅困惑不解。“什么意思？”
“就是想认识然然的意思。他们见过然然的。”吴天一当时是哭笑不得，当场在群里狠狠骂了那位老兄一通。
“为什么啊？”林思雅更不解了。这帮同学，大多功成名就。平时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见过。怎么会把脑筋动到徐然头上。
“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帮人，成天在外面跟人斗智斗勇的。回家了谁还想面对着叶丽这样心机重重的女人继续费脑子。当然是想可以完全放松。然然那么单纯的，整个就是一无公害啊。”所以，徐然还是蛮抢手的。可惜路之恒对同学微信群向来视若无睹，从来不去瞄一眼的。不然让他看到了，也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他会经常关注同学群，大概说这话的人也不敢如此放肆。
“然然才不会理他们的。”有这么出色的华明亮在眼前，徐然都没有多看两眼。你们那些同学……林思雅哼了一声。“叫他们都死心吧。”
“我当场就骂过他们了。”吴天一讨好道：“老婆，你放心，我是坚决跟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再说了，叶丽的闺蜜出面辟过谣了，说他们两个人肯定不会在一起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她听说什么？”
“当然，她握有第一手证据。”吴天一安慰自家焦虑的老婆。“她说路之恒亲口说的，他再也不会去医院，不会去看叶丽了。”
“那他干嘛还去签字啊！我跟你讲，然然心里肯定不舒服，她是硬撑着没有在脸上露出来。”对路之恒去签字的事情，林思雅是耿耿于怀的。她认为，不管徐然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只会起到雪上加霜的作用。“路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看他平时脑子蛮清爽的，偏偏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情况危急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啦。”吴天一表示理解。不过，对路之恒今天不去找徐然亡羊补牢，他就很不解了。“关键是后续工作要跟上。”
林思雅吐出了心里的烦闷，舒服很多。“好了，我回去了。在书吧里也不敢讲这些，我只好躲到外面。冷死掉了。”
“老婆你放心好了。路之恒是死心塌地了的，然然那边倒是不好说……咦，他来干什么？”吴天一突然怪叫道。
“谁啊，谁来啦？”林思雅扬声追问。“吴天一，吴天一！你要急死我啊！”
“我也急死掉了！是华明亮啊！这家伙来干嘛？啊呀，他去了路之恒的办公室！”
林思雅一下子抓紧了手机，声调都变了。“吴天一，你赶快过去看看。华明亮是想火上加油吗？”
“好的好的。我这就过去。等等有消息了跟你说啊。”吴天一嚷嚷着挂上了电话。
林思雅就觉得手心里出了汗，滑腻不堪，简直抓不牢手机。她把手机塞进大衣口袋，飞奔回书吧去。
华明亮当然是特意去找路之恒的。他知道徐然对路之恒心存疑惑，这些疑惑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徐然自己的揣摩。华明亮相信她的揣摩都是她自己胡思乱想的。路之恒的态度，华明亮向来是心知肚明。那绝对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并不是徐然说的，只是为了照顾她。至于徐然是怎么得来的这个结论，华明亮没有心思去了解。他只想着，只要路之恒这边放弃了，他就可以三个指头捏螺蛳，稳稳地抓住徐然。
“路律师，打扰了。”华明亮不等招呼，大大方方地坐下。甚至还往后靠了靠，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路之恒坐在办公桌后面，桌子上摊了几份卷宗。他眉头微蹙。昨天晚上没睡好，早晨起床后头痛欲裂。下午还有庭审，正在临时抱佛脚。这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千年难得的一回。吴天一一来就被他赶出去了。现在这位，怕是就没那么容易打发。
“有事吗？”路之恒双手交握，撑着桌子，淡淡地开口。
“我不知道然然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华明亮开门见山，直切主题。“不管她说没说，做为男人，我还是要过来一趟的。因为，然然一直很尊重你，你是她的大哥。”
“华先生指的是什么事？”路之恒依然保持着风轻云淡的神情。
“我和然然开始交往了。”华明亮气定神闲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很认真的，以结婚为前提，和她交往的。”两眼紧紧盯着路之恒。
办公室有瞬间的静穆。隔着门，大办公区里同事说话的声音零零星星传进来。门口的走廊有人经过，皮鞋后跟嗒嗒敲击地面的大理石……
“然然还没有和我说过。”路之恒握紧自己的两只手，把它们收到办公桌下面。他不能让华明亮看出手背上已是青筋暴现。
“小姑娘大概不好意思吧。”华明亮微笑，口气里是满满的宠溺。“这孩子，就是面嫩。不过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嗯，我知道了。”路之恒站起身。“现在我知道了。华先生还有别的事吗？”当然不会再有别的事情，华明亮的公司有自己的法务部。法律上的事情是有专人解决的。
“我想约个时间，大家一起吃个饭。”华明亮露出春风得意的笑容。“就当是订婚宴。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这个，你还是同然然商量吧。时间定了，通知一下就行。”
“也是，那我就不打扰了。时间定好了，让然然告诉你。”华明亮站起来，拉一下外套下摆。他的身架子保养的很好，今天穿着的是咖啡色灯芯绒的休闲西装，手肘贴着两块皮补丁装饰。没有那么正式，却很显年轻。“再见，路律师。”
“再见，华先生。”路之恒礼貌地回应。
华明亮顺手关上门。他抬眼，便看见大办公区里，一双双眼睛看着他，有好奇的有惊愕的也有女职员爱慕地发着花痴。他朝着大家点点头，转身出去。身后传来一阵抽冷气的声音。
华明亮看着玻璃门上映出来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人到中年，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