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

有时候，做出了决定，心反倒会定下来。

早晨，路之恒一到事务所，便被吴天一拦下。“你决定了？”

“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蛮灵通的。”路之恒微笑。“基本上决定了。所以要麻烦你帮着调一下年假。”

“这个不是大问题。可是……”吴天一踌躇一会。“我是说，你是不是还要再考虑考虑？”

吴天一在路之恒的面前，是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向来有话直说，有情直抒。所以，他的反常，路之恒很快就发觉了。“怎么了？”

“你到了办公室就知道了。”吴天一叹气，用超级同情的目光看着路之恒。“多少年不见面的人，这两天都纷纷出现。真的也是蛮烦的。”

路之恒眸光一沉。“谁？”

“不认识。不过，我看着像是你老妈。也没敢多问，就让她到你办公室等。在外面的话，目标太显眼了。”吴天一跟着路之恒往里走，一边不放心地嘱咐。“那个，不要和老人家起冲突。语气么温和点，脸上带点笑。毕竟是你长辈……喂，路之恒！”

路之恒恍若无闻，推开半掩着的门。

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回过头。

“小恒。”

路之恒的母亲，年轻时是不择不扣的美女。当时在她的单位里是很吃香的。父亲是从众多追求者中突围而出的胜利者。当年很是得意了一阵，还很超前地闪婚了一把。

在琐碎的日常生活当中，当两人各自褪下了光彩的外衣，成为普通人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心里的男神女神，完全不是想象的那个样子。于是，种种不和睦家庭的老套戏码全部上演一遍。那个时候，离婚还是很丢人现眼的。更何况才刚刚结了没多久的婚。一般人家都是能混就混着过过。然后他们就一直混到路之航出生。他们都在离婚的当年就另外找了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这几十年来，路妈妈想来过得还不错。在同龄人里看，算是保养的蛮好的。头发染成深栗色，比外面老人通常染得乌黑，显得更自然时髦。身材没有大走样，依然修长苗条。藏青色长款羽绒服，配着浅紫色烂花丝绸围巾。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的痕迹，被掩饰的很好。还是一个很养眼的美妇人。

“我，是有事想同你讲。”路妈妈倒也不多啰嗦。“你爸爸来找过你吗？”

“嗯。来过。”路之恒把电脑打开，招来秘书，提醒他把昨天吩咐他准备的资料拿过来。每天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并不因为路妈妈的到来受到丝毫影响。

“他是不是要你去医院作什么配型？”

“是。”

“你答应了？”路妈妈着急地站起身，靠近办公桌。“你不要糊涂啊。他的儿子让他自己去想办法，为什么要你去吃苦头。小恒啊，你现在还年轻，身体也好，可能还不会有感觉。以后年纪大了，就会发现的。缺了一个肾脏，肯定会有影响的。”

路之恒抬眼，淡然地看着母亲。到底是年纪在了，刚才还看上去光滑紧致的面孔，染上了焦虑的神色，立刻就显出了老态。

“那么……”

“当然是拒绝他啊！”母亲双手撑住桌面。“他也没有为你和小航做过什么。现在凭什么要来问你要这么重要的东西。”

“要说为我做过什么。还真是没有。”眼看着母亲松了口气。路之恒还是面无表情。“可是我和小航的生命总归是他给的。这点毋庸置疑。”

“你……”路妈妈梗住。

“另外，我和你也很久没见面了。其实也不算很熟吧。你就这么跑过来，告诉我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好像也不太合适。”路之恒气定神闲。甚至还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我知道，这么多年没有管你们。你不肯听我的话，也是正常的。”路妈妈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劝道。“可是你要为你自己想想。还有那个徐然。她还年轻的吧。你们后面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的。”

听到了徐然的名字，路之恒嘴角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微微一笑。“你也知道然然？”

“当然，不管怎样，我也是你妈妈。儿子的生活总归是要关心的。”路妈妈心里明白了，那个徐然看来在儿子心里还是蛮重要的。“你想想，我说的有道理么。”

“我的事情，我自己有数的。”路之恒不想再和母亲多纠缠。“你不要去找然然。记住，千万不要去找她。”

路妈妈看着儿子泠然的神色，心里咯噔一记。嘴上还是强硬地回了句。“我要是想去看看媳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可以！”路之恒断然回应。“你是给了我生命，但同然然没有一丁点关系。你记住了，你和然然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你们见不见面的事情，由我来决定。而不是你可以自说自话的。”

路妈妈彻底梗住。是啊，儿子大了，当然是不会同小时候那样好摆布了。更何况，自己从来没有花过心思在他身上。他基本就是自己长大的。没有拿着扫帚赶你出去，让你坐在沙发上，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已经是蛮好的了。就不要再计较他跟你亲不亲热，语气尊不尊重。

“小恒。那我说的你都明白了吗？你爸再来找你，就不要再同他多讲了。直接回断掉。知道吗？”路妈妈压低嗓门，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柔和点。“妈妈是为你好。”

“你回去吧。我事情很多。”路之恒站起来，帮着打开门。“路上当心点。”

“好好好。那我就不影响你做事了。”路妈妈爽气地拎包走人。

经过路之恒的身边，路妈妈转过头，露出慈爱的笑容。“有空就带徐然过来玩玩。”

路之恒不置可否。只在母亲快要擦身而过的时候，轻轻地问道。“如果是你的儿子需要移植。你想我同意吗？”

路妈妈已经出了门，被这句话一下子定住。等她回过神，转身想再说说清楚。路之恒关上了门。对着门上贴着的“路之恒”三个字，她百感交集。

吴天一偷偷关注这边很久了。看着路妈妈站在门口，垂着头万分沮丧的样子，好心地想过去劝慰一下。没等到他过来，路妈妈倒是重新昂首挺胸地扭身走掉了。

“哎哎哎，你这个人啊……”吴天一推门直闯进去。路之恒习以为常，没有反应地继续看着电脑。“我都跟你说了，对老人家客气点。”

“我蛮客气的。”路之恒拔冗回了一句。

“我看老太太是为了那个事情来的吧。”

“嗯。”

“叫你不要去？”

“嗯。”

“这是正常的反应啊。到底也是母子连心啊。”吴天一感叹道。看路之恒毫无波澜的样子。“你呀。怎么和她说的？”

“我说，如果是你的儿子有需要，你想我同意吗？”路之恒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移动。

“呃。这个话说的……难怪老太太想不落了。”吴天一摇着头，走过来。“路之恒，看来你是决定了。那我也不多劝了。”

路之恒终于抬起头，看着笑嘻嘻的吴天一。“谢谢。”

“你看你，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吴天一挠挠头。“我找人问过了，这个么对捐献者是没什么影响的。所以国外这样的捐献也做的蛮多的。反正，做好了以后，好好休息会恢复的。我会安排好你的假期。至于今后，重体力劳动是不能做的了。不过你也没有要出苦力的时候。就是……”他突然歪着嘴坏笑道。“反正，然然那个小身板，你一个肾也对付得了。”

“滚。”路之恒对着吴天一瞪眼。

“哈哈哈……路之恒你脸红啦。你居然还会脸红，哈哈哈……”吴天一仰天大笑。总算在路之恒给他脸色看之前，识相地出去，还贴心地关上门。

路之恒转头，看着玻璃窗映出来他的脸，还真的是有点红啊。这个吴天一！

窗外的天空泛着宁静的蓝色。这样如宝石般纯净的蓝色，在城市的冬季还真是不多见。

这是不是预示着，后面的天气都会很好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