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
路之恒向来如此，你不说他也就不多问。虽然是满腹的狐疑，可他还是一切照旧地上菜盛饭端汤。
徐然借口洗手，在卫生间磨蹭了好一会。
她很难为情。看来老伯伯是把路之恒的满脸心事归于情感问题。认为他是在纠结昔日的桃花债。所以劝着徐然要快点生小孩，把老公牢牢套在家里，让他没有空余的时间去想外面的人。
她探了头，偷偷地看着在餐厅和厨房间来回忙碌的路之恒。
路之恒握着两双筷子，仔细对齐了放到桌子上，然后在旁边摆上调羹和小碟子。顺便调整一下菜盘子的位置，把汤碗移到正中间。根本就是强迫症的腔调么。徐然腹诽。
大概人都有所谓的第六感。被咄咄的目光盯着看久了，路之恒似乎有所感觉，抬起头望过来。
徐然连忙缩回身体，靠在门背后轻声喘气。这样子偷看，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的。
“然然，还不出来吗？”路之恒的声音里透着笑意。
这丫头稍许有点不自在，就会躲到卫生间。那个老先生多半是又说了什么让她害羞的话了。无非就是传授些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老先生蛮好玩的，跟他说过好多次了，徐然和他还不是夫妻。到了下次碰面的时候，还是那句：你老婆那里有新书吗？
“来了来了。”徐然轻声应着。不自在归不自在。饭还是要吃的。
买吃的东西，路之恒向来不吝惜。徐然的饭量不大，他就想着拿好的食材加上好的味道，才能够引得她愿意多吃。
餐桌上是简单的三菜一汤。白米饭晶莹透亮，泛着一点点油光。家常的不要再家常，却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和色彩。
路之恒慢慢嚼着嘴里的饭粒，看着徐然一口一块排骨，像只小松鼠一样，两腮一会鼓起来，一会又瘪下去。嘴角边留着一点糖醋酱汁，随着咀嚼的嘴，在灯光下闪动。
岁月好像格外眷顾徐然。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如初见时的那般模样。眉眼清淡干净，皮肤白皙透明。甚至，连清汤挂面的发型都还和以前一色式样。
有时候，路之恒看着她，都会有种错觉。这个女孩子，就好像是在昨天刚刚认识的。她似乎从来不变，却又经常会带给他意外的惊喜。这种感觉，还是蛮特别的。
“大哥。”徐然把自己塞到半饱了，才想起了今天留下来的目的。“那个，你爸爸……”
“嗯？”路之恒盛了汤，推到徐然的手边。“你是想问，他过来说的事该怎么办吗？”
徐然拿了调羹，轻轻地舀着碗里的番茄蛋汤。“嗯。”你到底是怎样打算的呢？
“然然觉得呢？”路之恒已经吃好，放下碗筷，双手交握着，平静地望着徐然。“你有什么想法？”
“我？”徐然微诧地抬起头。这事情问我么，我能有什么想法？都是你的家里人。不管是成天腻在一道，又或者是多年不见。血缘总归是逃不掉的。林思雅以前说起父母，就恨恨地咬牙。现在还不是接到身边来了么。
“然然没有想法吗？”路之恒微笑。“其实我也没有想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
徐然咬着筷子，怔怔地看着路之恒。他脸上是带着笑的，眼里却流露出淡淡的悲伤。“大哥心里面……还在恨你的爸爸妈妈吗？”多少有点的吧。多年不管不顾的不说，就连小儿子的最后一面都不来看看。为人父母也可以这样做的吗？
路之恒摇头。“谈不上恨。也就是面对着一个陌生人罢了。”
“陌生人？”徐然下意识地重复道。
“他们离婚之前，经常吵架。吵架的内容可以从任何事起头，最后就兜到我的身上。他们也不管我是不是在旁边，后悔怨恨恶毒的话向来都是脱口而出的。”路之恒扯扯嘴角。“我这个儿子，从来都是他们的累赘，是所有不满的开端和源头。”
父母在自己面前相互指责谩骂，共同懊悔生了他这个孩子，把生活中遭受的所有挫折和苦恼统统都算在他的头上。那时候的他，每天都在害怕父母忽然就会抛下他，消失不见。一个小孩子，成天担心的是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好。这种日子，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堪回首。
小姑娘当然是不会明白那种恐惧和惊慌的。她从小生活在一个和美的大家庭里，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家里人在她的面前，连大声说话都是要被拦阻的。
“怎么会是这样啊……”徐然很吃惊。这些事情，路之恒都没有提到过。原来，并不是不在意，只是都埋进了心里而已。
“我跟着外婆，才算是过了几年安心日子。”路之恒收拾干净桌子。给徐然倒了杯温水漱口。“那时候在我心里，只有外婆和小航是亲人。”
所以，即使是为了小航不能出国深造，也不觉得可惜。徐然捂着杯子，低下头。
路之恒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捏着苹果削皮。水果刀很锋利，他的手指灵活地转着苹果。薄薄的苹果皮连绵不断地垂落。然后随手切成几小块，装进小碗，并一把小叉子，递到徐然手里。动作熟稔。却让徐然心酸不已。大哥自己一手带大了弟弟，做家务的本事也是在这样的生活里锻炼出来的吧。同龄的男孩子在外面踢球玩闹的时候，大哥却要挂念着家里的弟弟是不是饿了……
徐然异常的沉默，让路之恒有些担心地回过脸。便看见徐然脸上挂着的泪珠。他哑然失笑。“然然，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惨的。”他伸手过去，替徐然抹掉脸上的眼泪水。“你不要想太多。都已经是过去了很久的事情了。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觉得和小航在一起的日子有什么苦的。”
徐然哽咽着抬起头。“大哥，你会去医院做配型吗？”
“我，我也不知道。”路之恒坦言。“这些事情同配不配型没关系。只是今天看见他，才又想起来了。他看上去，老了很多。”
所以你还是会去的对吗？你也就是看上去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家人在你的心里，总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徐然靠在沙发上，默不作声。林思雅和萧陌的叮嘱在她心里翻滚着，几次都已经冒到了喉咙口，又被她压了下去。
月色清辉。站在窗边，可以看到临街的马路车水马龙，商铺的霓虹灯闪烁。窗户安装了双层玻璃，隔音很好。于是那些来来往往的车子和攒动的人影，似乎是在很遥远的地方发生着的事件。而从窗户里望出去，更如同在观赏框在银幕里的旧时代的默片。
路之恒默默地站在徐然的身后。女孩娇小的肩背，让他怜爱不已。他伸手过去，轻轻握住。“然然，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徐然低低地嗯了一声。
路之恒叹息着，把女孩搂进怀里。“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同意去配型，你会反对吗？”
怀里的女孩微微一颤，没有说话。好像过了很久，才听到她轻轻地低声说道。“大哥，你做的决定，我都是赞成的。”
说起来，徐然对路之恒一直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在她的心里，大哥无所不能，可以解决掉她身边所有的麻烦。有时候，这种盲目的信任反倒会让人无所畏惧。不管你是决定去或者是不去，我都和你站在一起。也不管会有怎么样的结果，我都陪着你去接受。因为你不怕，所以我也不怕。
徐然转过身，面对着路之恒。低声又说了一遍。“你做的决定，我都赞成。”
路之恒静水流深的双眸慢慢涌动起风浪。一叠叠的浪头，扑面而来，渐渐把徐然淹没。
徐然想，要死了，我好像要昏过去了。在她的思维彻底混乱之前，一枚戒指在她眼前闪过，划出一道微弱的光芒。却足以把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大哥……”
路之恒闭上眼，紧紧抱住徐然。
在他坚硬的怀抱里的身体，明明是温软纤细柔若无骨的，却能够让他的心瞬间安定。
好吧，我会好好想，我会做出决定。正确或不正确都没有关系，你会在我身边。你会笑着看着我，陪着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