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石阶上的身子徒然一僵,月浅曦生平第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应该在吧?我的直觉是这么说的。”东无心一边说一边笑了。
“嗯。”月浅曦应了声。
“你不高兴?”后者敏锐地察觉到她略显低沉的语气,凭借直觉在台阶坐下,且就坐在月浅曦身旁。
她没有吭声,手臂幽幽落下,神色复杂地盯着身旁一无所知的男人。
这个人在七天后会死,以一种悲壮的方式永远离开人世,落得一身骂名。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如此露骨的注视,东无心岂会感觉不到?他奇怪地摸了摸脸颊,“不对啊,我冥想时明明有洗过脸的。”
月浅曦忍不住弯了下唇角,眉宇间的沉重散了些许。
“前辈。”
“嗯?”东无心眨眨眼,有些茫然。
“你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吗?”月浅曦迟疑良久,才组织好语言,慢吞吞问道,“比如惩奸除恶之类的。”
“我应该和侠肝义胆的剑士没相似之处吧。”东无心似听到了笑话般,忍俊不禁地笑开了,“至于将来要做什么,你是想问我有何心愿?”
“可以这么说。”月浅曦承认了。
“我没有愿望。”东无心双手枕在脑后,慵懒地往后躺了下去,姿势有些不伦不类,却透着一股洒脱、不羁,好似自由自在的风,不受纲理伦常束缚。
闻言,月浅曦有些吃惊:“人怎么会没有心愿?”
他就没有想要做,想要完成的事吗?
“心愿这种东西,是有所求的人才会有的,像我这样的懒人,想做什么,想说什么,立马就会去做,绝不会憋在心里,而且,我真没什么要求的,名利、修为不过身外之物,该有的我都有了,又能求什么?”东无心满不在乎地说,字字出自肺腑。
“是吗?”月浅曦心头一堵,呼吸略显不顺。
如此豁达的人,她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等死吗?
眸光在瞬息间变换了无数次,最终化作决绝。
神殿做出决定是因为她,若她连最基本的提醒和预警都不去做,有何资格生而为人?又有何资格做宝宝的娘亲,做洛岚的皇后?
明亮如星辰的光芒点亮双眸,月浅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鼓足勇气说:“前辈,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是关于你的将来的。”
“打住。”东无心猛一抬手,径直打断了她尚未来得及说完的话。
月浅曦呆了呆,没料到他会有此反映。
“我不想听。”东无心轻拍了下衣诀,慢悠悠直起身来,站定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幽灵姑娘的来历和身份,无心皆不感兴趣,更不愿深究你怎会知晓无心的将来,只是啊,”唇瓣往上一扬,笑得露出了两排光洁的白牙,“将来这种事知道了不就不好玩了吗?得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去做,才会有意义。”
看似云淡风轻的话语里,蕴藏着的是如磐石般的坚定。
月浅曦脸色微变,急声说:“前辈,这事关乎到你的性命安危。”
“哦,性命啊,”东无心满不在乎的笑笑,“该死的时候,人总归得死,你就放过我吧,要是知道我的死期,我还能有现在逍遥快活的日子么?”
说完,他不再给月浅曦开口的机会,利落转身朝房内走去,右手凌空挥了挥,似在向她道晚安。
月浅曦在愣怔后拔脚就追,然而,房门咚地合上,将她堵在了门外。
“靠!”她好不容易做出的决断,他居然听都不肯听?
月浅曦气得直磨牙,抬手想要拍门。
“算了吧,”圣灵剑幽幽启口,语气既欣慰又带几分苦涩,“就算你把门砸烂,他不想知道的事,仍旧不会倾听。”
“但那一天就快到了。”月浅曦抿唇道。
“又如何呢?告诉他一切,他只会在这最后的六天里想尽所有方法,揭露神殿的恶行。”圣灵剑说得十分笃定,它跟随无心太久,对他的脾气、心思了若指掌,“到头来,仍逃不过一死。”
月浅曦有心想反驳,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圣灵剑所说的可能并不是假的。
“呵,”她摇头苦笑,“那我之前的纠结算什么啊。”
没有人能回答她。
次日清晨,轻水特地召见了东无心,也是在这时,月浅曦才知道昨夜和她一起坐在阵中修行的,竟是神殿另外三名冕下。
她静静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轻水四人对东无心的试探,问他昨夜睡得可好,有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东无心一脸迷茫,老老实实作答。
轻水面上的猜疑淡了几分,挥手让他退下,然而,东无心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线,竟在临走前回身说:“四位冕下,密林里的禁忌阵法应该尽早撤除,要向大帝展现忠心,不应该靠掠夺魔兽灵力的方式,大帝寝宫是否悬浮在空中,丝毫不影响大帝在世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糟了!
月浅曦的心尖狠狠一跳,忙偏头朝四人看去,果不其然在他们的脸上见到了森然杀机。
“这事我们需要好生考虑一下。”轻水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柔声说,态度浑然不似前几次那般强硬、坚决。
东无心长松口气,点点头,离开了明月宫。
寝宫内投来的四道阴鸷视线始终如影随形地黏在他身上,月浅曦欲言又止,就在她想再次提醒时,东无心却抢先开口说:“人心是会变的,幽灵姑娘,你说呢?”
他微微侧过脸来,轻笑着问道。
月浅曦眼圈微涩,有点想哭。
“他们若能撤去阵法,对群山山峦里的魔兽而言,是一桩幸事,再也不会有魔兽不小心踏入阵法里,丢掉生命了。”东无心似乎并不想得到月浅曦的回答,自说自话。
“不会的。”月浅曦眸光晦暗,“前辈,世人并非都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冕下,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不到最后,任何事都不能下定论。”东无心的态度无任何动摇。
七天的时光转眼即逝,第七日正午,东无心在冥想时忽然捕捉到突破的迹象,他立即在房内设下结界,凝神静心进入冥想中。
月浅曦只能在房外呆着,她不安地在院中来回踱步。
“快来了,天一黑,四位冕下将会现身。”圣灵剑涩涩地说道,再没有比明知稍后会发生何事,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更令人憋屈。
“主人,人家不想好哥哥死。”白萌萌奶声奶气地说,“好人是不可以死的。”
好哥哥对主人那么好,为什么一定要死在坏女人的手里?这不公平!
月浅曦颓然一笑,竟不知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扪心自问,她真的要让事情按照原本的路线发展吗?
真的能亲眼看着东无心落得传言中的下场?
眼睑幽幽合上,絮乱的心潮渐渐回归平静。
“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说完,她蓦地睁开眼,眸中一片坚决之色,双手迅速捻决,在结界外,又加上一道保护屏障。
“待会儿冕下现身,我会想办法近东无心的身,在他身上布下传唤阵的阵图。”
只要能得手,她就可以让东无心逃脱这必死之局。
“你疯了?”心魔见鬼似的地惊呼道,“我们说好要趁四位冕下同时出手的机会,借力突破神体,回到千年后的!”
“可我若对他见死不救,这辈子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月浅曦扬唇笑道,“你说,如果我不出手,任由他等死,那我和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有何区别?”
心魔完全不明白这些道理,它是邪气蕴化而成,是月浅曦所有黑暗面的集结体,什么大义,什么仁义,它不想懂,也不愿懂。
“就为了一个和你半毛钱关系也没i有的家伙,你要尝试改变历史?你想毁掉千年后的世界吗?”她不在乎炎洛岚了?不担心再也回不去了?
月浅曦摇摇头,一字一字地说:“我在乎的人会明白、尊重我的选择。”
“放屁!我告诉你,你自己想死,别拉着我一起!”心魔忙调动精神力催动月浅曦体内的邪气,试图将她的意识夺走。
然而,邪气尚未没入经脉,就被丹田里的两系元素死死缠住。
“月浅曦,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心魔怒不可遏,或许连它自己都分辨不出,这怒火是因她鲁莽地想改变历史,还是因她罔顾安危去冒风险。
精神海里传来的叫骂,吵得月浅曦很是头疼,她索性单方面阻断了和心魔间的联络,不再理会它。
既然心里已有决定,那些不安和紧张也随之消失。
她直身孤立在门前,利落地画下传唤阵的阵图。
只需再在东无心身上将传唤阵布下,他的安危就能得到保障。
天色渐渐沉了,漫天的晚霞被青黑色的光晕笼罩,夜悄无声息降临。
院中静悄悄的,唯晚风呼啸之声飘荡在耳边,月浅曦释放出的精神力已然发现,附近的圣师、神殿使徒不知何故被一一调走。
“人要到了。”她喃喃低语道,脑中再次将全盘计划捋了一遍。
“呼”,四道身影如鬼魅,灵巧迅猛地掠过长空,翻过院墙朝房门走近。
若非月浅曦亲眼看着他们出现,恐怕很难发现这院中有活人的气息。
她冷冷盯着鬼鬼祟祟的四名冕下蹑手蹑脚前进。
这场景真该让那些将他们视如神明供奉的信徒好好看看!
就此等卑鄙、无耻的家伙,有何资格受人顶礼膜拜?
轻水率先来到门外,扭头向魔允三人使了个眼色,而后,四人同时出手,击碎了月浅曦布下的第一层屏障,本以为能畅通无阻的行事,哪知,仍有一道结界阻拦在身前。
四人把心一横,再度出掌,合力将结界强行破开,从门窗两处飞身冲入屋中。
房门哐当一声摔进屋内,月浅曦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速度奇快,几乎和四人同时靠近东无心的身体。
顾不得四道逼来的强悍力量,她飞快捻决再度张开保护屏障,在攻击落下的一瞬间,在东无心身上布下传唤阵的阵图。
当最后一个阵法图纹即将完成之时,盘腿坐在木床上的东无心脸色骤然一白,噗地喷出一口血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