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从幽暗逼仄的巷中拐出，穿过一片僻静的小街，司机突然踩下了刹车。

坐在后座的许成然被突然的变故惊的脸色一变：“怎么停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机吓得满脸冷汗，牙齿打颤，僵硬的身子坐在驾驶位上不敢说出话。

“表哥……我们离开这里，回乡下去吧。”七姨太脸色惨白，死死抓着许成然的衣襟。

许成然透过汽车挡风玻璃外明亮的车灯，只见僻静的小街街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

他冷了冷脸：“直接撞过去，快，撞过去！”

司机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往下滴，眼睛有些睁不开，听着许成然的声音，一咬牙，闭着眼睛将油门踩到底。

黑色的轿车在僻静的小街上发出高速转动的轰鸣声，扬起漫天的烟尘，向着街口的男子冲了过去。

“呵找死！”

立在街头的男子嘴里发出声不屑的冷笑，在刺眼的灯光中，抬起了手中的狙击枪，瞄准了汽车的挡风玻璃，缓缓的勾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汽车依旧保持前冲的状态，只是司机整个人随着挡风玻璃的碎裂，趴在了方向盘上，他的额头露出了个枪孔，鲜血四溅，直接喷在了七姨太雪白的旗袍上。

许成然眼看着汽车冲出了街道，撞上了街道拐角的墙体，随着一阵颠簸，翻滚了出去。

站在街口的男子收回了手上的狙击枪，看了一眼翻车在道中央的黑色轿车，几缕星火在汽车油箱漏油的位置点燃起来，火光逐渐开始变大。

他又瞥了一眼僻静的小街，压低了头上的鸭舌帽，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口的夜色里。

不远处明灭闪烁的路灯下，一辆帕萨特汽车从街角处拐出。

九太子下车后，逆着风向着街口翻车的地方走着，手中的刀光闪闪，被吹拂起的长衫猎猎作响。

被卡在车里的许成然忽然瞪大眼睛，他苍白的脸紧紧贴在碎成蜘蛛网的玻璃窗上，用力的拍打着，脸上跟手上沾满了鲜血。

瞬间，九太子举起了手中雪亮的唐刀。

许成然惊恐的想要往后缩，恰巧碰到了七姨太横卧在车厢里的尸体，脸霎时更白了三分。

九太子轻蔑的笑了，走上前去，一刀劈开已经碎裂的车窗。

许成然仿佛看到了希望，顾不得割在自己皮肤上的玻璃碎渣，拼命的从狭小的车窗里爬了出去。他趴在满是汽油的街道上，大口喘着粗气，有些劫后余生的兴奋。

“怎么？许大探长也这么贪生怕死的嘛？”九太子问。

“谁？”许成然机械的抬起头，望着他那张黄金面具，“你到底是谁！”

“我？”九太子伸手，缓缓摘掉了头上的黄金面具。面具被他随意的扔在了脚下的血泊中，空洞的眼眶，刚好可以看见许成然逐渐扭曲的脸庞。

他指着摘下面具的九太子，一双眼眸瞬间露出阴毒的目光：“是你，怎么会是你！你跟王笙懿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姓王，王笙懿也姓王，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九太子轻声笑了。

“你们，你们”许成然一脸的戾气，“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九太子蹲下了身子，火光逐渐照亮他的面孔，露出了一张清瘦的脸庞，消沉中透着几分风流，正是琳琅王氏的大少爷，王西洲。

九太子的真实身份就是西洲。

许成然惊恐的想要爬回车里，他怎么想都没有想到，本来以为孤立无援，不过是一个市井少年的王家遗腹子，居然会是在幕后将上海搅动得腥风血雨的七禄斋九太子。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说什么九太子是爱新觉罗皇族之人，某个前清王爷的贝勒，都他妈的是扯淡！

流言害死人啊！

“许伯伯，你当初是怎么害死我爹的？”西洲看着他如今这幅贪生怕死的德行，眼里只有悲哀，“枉我父亲如此信任你，将你当成他的挚友，可你呢，你却亲手害死了他，你为了爬上淞沪警局总探长的位子，出卖了你最好的朋友！”

小街拐角处，法租界巡警跟着一个男子，急匆匆的向着这边跑来，为首的人正是许成然的儿子，许礼。

他听说了大世界发生的事情后，急忙跑到了警察局，循着踪迹向着这边来寻他的父亲。

许成然也隐约看到了黑暗中向自己本来的儿子还有法租界巡警，他狰狞的脸庞忽然大笑起来，指着王西洲的身后：“我死不了，死不了！”

西洲单薄的唇角微微翘起，冷声回道：“你应该下去，亲自向被你害死的人道歉，正义永远不会缺席，你欠我们王家的，迟早都是要还回来的！”

话音落下，冷风残月，刀光四溅。

许成然只觉得寒气逼身，喉咙一痛，伸手想要去抓王西洲的雪白的长衫，却抓了个空，倒在了血泊里。

勾陈嘴里叼着烟，从后面走上前来，淡淡的看了一眼许成然的尸体，摇了摇头，拍着西洲的肩膀说道：“该走了，让法租界的巡警知道我们在这里出现过，会很麻烦的！”

西洲闭上了眼睛，表情很是痛苦：“我父亲居然死在了这种小人手里！”

勾陈摇了摇头，捏着嘴里的烟蒂，轻轻向着汽车的方向一弹，瞬间，星星的火光，随着一声震耳的爆炸声，将夜色都照得一瞬间犹如白昼，火舌迅速吞噬了倒翻在街口的黑色汽车。

…………

……

王家大宅。

“你说什么，许成然死了！”

王守愚听着手下报道，震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在房间里来回的走动，总觉得许成然的死不像是报纸上登出的那样，只是单纯的事故这么简单。

“几位叔公，还有王家几房的子弟都到了没有？”王守愚心中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等下去了，他事先早就做好了决定。

他要重开王家祠堂，重新选举王家的掌门人！

不过他还要事先去见一个人，去见他的三哥，王守信！

监牢里。

透过阴暗的铁门，一片幽静。

王守信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头发乱得如同鸡窝。他透过几缕灯光，从铁门的缝隙里向外看去，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声音有些干哑：“怎么是你？敬亭人呢？”

王守愚见自己三哥如今这幅模样，摇了摇头：“你还想着敬亭能来救你出去？”

望着自己弟弟这幅嘴脸，王守信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你把敬亭怎么了！”

“三哥，敬亭是我的侄子，”王守愚显得极其无辜，“我难不成还会杀了他？”

“你来找我干什么，”王守信别过头去，“我现在这幅模样，你应该很开心才对，终于没有人跟你争王家的掌门人位置了。”

王守愚一乐：“三哥何必这番惺惺作态？当年二哥从北平抵达南京的行踪，除了电报给我之外，另一个恐怕就是三哥你了吧？到底是谁泄露了二哥的行踪，你我心里都有数！”

“除了你勾结许成然，害了二哥，还能有谁！”王守信恶毒的眼光望着铁门外的弟弟，“你这个人，父亲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你为人太过高傲，眼高于顶，自身实力又浅薄，迟早是要走上歪门邪道的，王家绝计不能交到你手中！”

“可惜啊，恐怕要让三哥你失望了，”王守愚的眼光十分嚣张，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不怕告诉你，我已经说服了几位叔公，只要我开王家祠堂，重选王家掌门人的位置，他们答应了会投我一票！”

“放弃吧，”王守信失笑了，显得几位颓废，也很压抑，不再是训斥弟弟的口吻，“我们都不是敬亭的对手，你以为敬亭真的会救我出去？他这是再惩罚我！”

王守愚打了一个冷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守信看了一眼还不明白的弟弟，笑了：“你真是傻啊，许成然死了吧？当初他出卖了二哥，甚至诬陷二哥偷盗清东陵的国宝，将二哥处死，可现在他得到了他的报应，死于非命，你真的相信他是死于非命？”

王守愚有些激愤：“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很恐惧是吗？”王守信看了一眼他，“其实你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想不是嘛？假佛根本不是出自匡麓的手！这个世上除了匡麓之外，还能有谁会‘以石伪玉’这种造赝绝技？”

真相一旦浮出水面，破冰而出，永远是如此苍白。

王守愚冷哼一声：“不可能的，你怎么知道玉佛的事情！”

王守信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出卖我，我会不知道？”

“唉，”他摇了摇头，“当初我答应给许家造玉佛，目地是什么？鬼酉泉西在追查的，你在追查的秘密，我同样也在追查，谁不想得到那份巨大的宝藏！”

“你！原来真的是你！”王守愚震惊，倒退了两步，“你早就知道清东陵的真相对不对？父亲告诉你的？”

“我想要知道并不难，”王守信指着他，“因为当初，除了二哥与匡麓去清东陵之外，我也去了！”

“你骗人！”王守愚大吼，“父亲怎么可能会相信你而不相信我！”

“王守愚啊王守愚，”他有些心痛，“你这辈子做的错的最严重的一件事情，就是不应该跟日本人合作！”

“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王守愚脸色苍白，“你还不是一样，处心积虑的算计敬亭，目地就是为了当家人的身份嘛！”

“所以我大错特错啊！”王守信摇了摇头，“你现在还不明白嘛？父亲为何会不选择你我作为王家的继承人，而是选择了弱冠之龄的敬亭？”

“父亲是老糊涂了，”王守愚冷笑起来，“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知道些什么！”

“王守愚，你别傻了，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王守信长叹，“你现在还没明白，在这盘局里，到底谁是蚍蜉，谁是大树嘛？”

王守信不给他争辩的机会：“这个世上，除了匡麓外，王家‘以石伪玉’造赝的绝技，还有谁会？除了他王西洲，还能有谁啊！”

王守愚汗如雨下，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我明明是找七禄斋的九太子……难道九太子跟敬亭有着什么关系？”

“你糊涂啊，这就是父亲当年设好的局，只不过下棋的人却是敬亭罢了！他们这么做的目地，自然是为了守护住清东陵玉佛内珍藏的洪武明孝陵机关总图，为了守护住深埋在陵寝下的珍贵国宝文物！”

“你听信老阎王这个人的花言巧语，背叛了王家，背叛了父亲，王家几代人守护的秘密，岂能让他们去破坏！”王守信慷慨骂道，“当年祖父大人任职清廷内务府造办处的理事官，奉慈禧太后的命令，进去裕陵取玉佛，实际上，秘密从那时起，就一直保存在王家了。祖父大人看中了匡麓，破格将他收为徒弟，却只教他造赝的技术，这是为何？这是因为祖父要造出七尊跟裕陵玉佛一模一样的出来，以假乱真！”

“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王守愚罕见的沉默了下来，其实他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或许，你还有机会，”王守信罕见的看向了他的目光，“既然是祖父当年调换了裕陵里乾隆棺椁中的七尊翡翠玉佛，那么真的玉佛，就一定保存在王家！”

话没说完，王守愚已经转身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雷厉风行。

王守信的嘴角，忽然露出丝冷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