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戏,三家众人吵了半天,是守宝还是置之不理,没有个结果,都等着他这个王家的新掌门人盖棺定论。
王西洲扫了一眼茶座间的几人,缓缓站起,冲着众人说道:“各位素来是古董行业的翘楚,老一辈经常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前辈们应当称得上一个侠字了吧!为国为民更为传承,为这些凝聚着无数历史文化的瑰宝,现如今日本人跑到我们家里面来做贼了,我们岂有袖手旁观,任由贼子入室行窃之理?”
西洲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守信的脸上也一阵青一阵白,他苦口婆心一番话全都白说了,他本意是一口回绝文家,可现在倒好,他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给人留了一个话柄。王守信沉着脸,也不再劝说王西洲,朗声道:“守信不敢苟同,敬亭可以代表自己,但却代表不了整个王家!”
王守信说完推门而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那门扉在他身后“咣当”一声洞开,只听得楼下台上一身刀马旦打扮的戏子,耍着花枪,随着一阵小锣鼓齐响,唱词旖旎出口:“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
“三叔就是这个牛脾气!”
西洲摇了摇头,冲着几人歉意一笑,转身望向了吴清如:“锦书,劳烦给太奶奶捎个信,就说太奶奶的话,敬亭记在心里了。”
吴清如微微颔首:“锦书自会转告。”
说完西洲转身要走,一抬头望着台上那小生,正是吴家要嫁人的吴婉莹,只见此女颜色才华都是上乘,怪不得能被许礼那个斯文败类相中了。
可他虽知道那许礼未必是个好货,但吴家的决定,他一个外人也不能插手干预,不由得问道:“你家的婉莹要嫁人了是吧?听说对方是上海法租界探长许成然之子许礼?”
吴清如见他提及此事,款步来到他身旁,与他并肩一同向着楼下台上望去,颔首道:“太奶奶已经准了,本月二十三,吴家在锦芳园备了一些薄酒,还请小七先生与叔伯们赏脸来喝杯喜酒。”
确定了此事,西洲眉头一挑,点了点头,说一定来,转身便向着楼外走去。
然而他心中却始终惦记着另一件事。
就在前天,上海法租界总探长托人找到他三叔,拿出一块上好的翡翠原石,请他三叔王守信依照图纸雕刻一尊翡翠玉佛,作为送给吴家的一份聘礼。
此事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三叔号称“杀心玉如来”以雕琢玉佛而闻名,但恰巧,王西洲见过这个玉佛的图纸,今天特意去许公馆也是为了确定此事!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翡翠玉佛并不简单,居然与五年前清东陵慈禧墓里的那翡翠佛象几乎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他开始觉得这里面的事情不对,所以也没有一口答应文家的请求。
毕竟眼下日本人在暗,他在明,日本人是决计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批国宝南下的,必然要有动作,不把事情查明,贸然行动,很可能会中了日本人的套圈。
……
外面夜幕初上,街头各大电影院、百乐门的门前花枝招展,弦歌细细,烟红柳翠。
王西洲心中装着事,没心情欣赏这些。他低头刚出戏院门口,还没等上车,便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个跟头,只觉得胸口一阵生疼。
那人“哎呦”一声,却反倒摔了个屁墩,跌坐在了马路上。
西洲一双狭长的目光透过水晶眼镜片望去,只见比他矮了半头的乞丐少年正跌坐在地上,怒视他,叫嚷起来:“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把小爷撞到了,也不知道说声抱歉!”
望着那脏兮兮的小鬼,王西州单薄的嘴角忽然微微勾起,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乞丐少年,含笑说道:“哦哟,我说你这小鬼,分明就是你故意撞的我,居然还要让我道歉?”
那乞丐少年生得模样俊俏,一张白皙的脸蛋却涂抹满了脏兮兮的锅底灰,只剩下那双水灵的眼睛,怒瞪着面前含笑的痞子少爷。
“小爷不跟你理论,好狗不挡道!”乞丐少年愤懑不平的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那人身旁的黑色大轿车,“有钱人了不起啊,就可以撞人不赔礼了嘛!”
王西洲被这小鬼花猫猫的模样,惹得一阵好笑:“真是好一张牙尖嘴利的小嘴啊,说得我心都碎了呢,要不然,让哥哥我抱抱你,算是给你赔礼道歉了不行嘛?”
没想到一句话,乞丐少年脸便刷的一下红了,他啐了一口:“呸,你……你……你这痞子,谁要让你抱抱啦!”
西洲撇了撇嘴:“不抱就不抱,小爷还怕你弄脏了我的衣服呢!”
司机大壮刚好从车上走下来,凶神恶煞的望着那乞丐少年,嚷嚷道:“哪家的小鬼,撞人撞到我家少爷身上来了,找揍呢吧!”
那乞丐少年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畏缩着脖子,偷偷望着那虎背腰圆的司机,逞强说道:“小爷不跟你们理论,别当误了小爷的急事!”说完这乞丐少年,急促的跑进了人群,消失在了弄堂里。
“不知谁家的小子,冒冒失的小鬼头!”王西洲望着那消失不见的乞丐少年,摇头一笑,刚转身要打开车门上车,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只见自己衣服胸口上留下了一个乌漆嘛黑的手指印,而挂在口袋里的那块贵重怀表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一条悬挂在纽扣上的表链,垂悬掉落了出来。
“那个小兔崽子!”王西洲脸色气急,急忙朝着人群望去,哪里还有那小乞丐的身影,一张脸沉得如水。
司机大壮也是瞪大眼睛,只觉得不可思议,那小鬼只撞了少爷一下,就将那英国国王送给乾隆皇帝的怀表给顺走了?!他望着少爷极其败坏的模样,木讷的问道:“少爷,要不要去巡捕房报案啊?”
王西洲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去报案?报什么案?说堂堂琳琅王氏的大少爷,被一个小乞丐给当面偷了?”
司机大壮木讷的挠了挠头:“那咋办啊?”
王西洲低垂下头,余光在水晶眼镜上折射出一缕精光,嘴角勾出了丝笑意:“那个小鬼偷了我的表,无非就是拿去当铺换钱花,可这全上海的当铺,十家里面有八家跟我们琳琅阁有业务往来,谁不知道那表是我王西洲的珍爱之物,去当表,就等同于自投罗网!我琳琅王氏掌南北古董脉络这么多年,岂非是浪得虚名的!走,回家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