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陈脱下浴衣随意的扔到一边，挨着王西州坐了下来，此刻被滚热的水包裹着，一身的疲劳瞬间就得到了缓解，忍不住长长的吟哦了一声。

“七哥，我可是听说，三叔昨天半夜被许成然那个龟孙儿给抬进了法租界巡捕房的大牢里了？全上海敢这么对杀心玉如来的人有没有？有！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他一个小小的法租界探长！”

提及此事，勾陈扭头望向了王西州，只见他闭目养神没有出声，整个人如同佛家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几颗蒸腾的水珠，悬挂在他修长的睫毛之上，随时都有可能坠落。

“七哥？”勾陈轻轻呼唤了一声，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两道俊秀的眉毛都忍不住匪里匪气的挑逗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贴在王西州的耳边，问道，“七哥，你是不是泡得美了？心里想姑娘呢？”

强忍着一巴掌拍死这混蛋的冲动，西州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拿下额头上滚烫的毛巾，拨开氤氲的白汽，斜视着明亮的眼眸瞥了一眼贼笑的勾陈，说：“你知道许成然不敢对三叔动手，是因为三叔背后有极大的江湖势力，但你想不通的是，明知许成然不敢动手，为什么他还是动手了？”

“正是如此！”勾陈重重的点了头，“你可别忘了，三叔可是帮里的人，再说了世人皆知三叔雕刀绝技冠绝南北，但他们更不会忘了，双刀鬼见愁的三叔是如何的可怕，三叔那两把唐刀，一般人近不了身！”

西洲低垂下眼眸：“唐刀有四，唐仪刀、唐横刀、唐陌刀、唐障刀，三叔的两把陌刀，怕是许久不曾开封了，难得你还记得。”

勾陈眼中满是向往的神色：“浪子瞎子小乞丐，少爷教头老快刀，车夫老板红戏子，捕快酒鬼一张腿。这十里洋场，大名鼎鼎的十三太保，谁人不敬着三分啊！”

西州重重冷哼一声：“说你跟文成蹊都是蠢货，真是一点都没有冤枉你，你就只看到了三叔的名气，却没有看到以三叔的身份地位，连法租界领事亲自拜访他，求他雕刻一枚玉镯送给自己夫人作为生日礼物，此事都能被三叔一口回绝，而那许成然不过是法租界一个巡捕房的探长，三叔为何会答应为他雕刻那尊翡翠玉佛呢？三叔的架子可是从来都很大的，更何况现在玉佛的确出了事情？！”

听闻此话，勾陈如同醍醐灌顶，这的确是他最大疏忽的事情！以三叔的名气，不管是不是真的吞了那块翡翠，就单凭三叔是黑十字帮里的客卿，谁会相信堂堂杀心玉如来会私吞他一块翡翠玉石？传出去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勾陈两道眉毛狠狠皱在一起，眼中露出一抹惊异之色：“七哥的意思是……问题不在人身上，还是在玉佛身上？难不成……果真与五年前清东陵慈禧墓被盗有关？”

西州闭上了眼睛：“无论是江湖上还是明面上，都说五年前东北军败退时，是孙殿英见了重宝而起了歹心，所以才带人挖了东陵三座大墓，可这件事出了之后，那些宗社党里的满清遗老们，居然屁都没有放一个，那可是他们祖宗的坟被挖了！而我们都知道，当年可不止是那姓孙的见财起了歹心，你别忘了，当年是谁领头破开了东陵玄妙的九龙石机关！那人能如此顺利，还不是因为手里有大太监李莲英的《爱月轩笔记》。”

勾陈大呼这是一个麻烦事，是一个棘手的麻烦事，不禁感觉头疼，一头扎进了水里。

西州摇头闭目养神，坐在不断冒泡的热水池子里继续泡着，勾陈则破水而出，一把手搭上了汉白玉的池边，一本正经的问道：“对了七哥，你知道不夜城是谁的地盘吧？你也知道病公子又是谁吧？这可牵扯着鱼龙帮跟黑十字，上海两大势力，难道七哥，真的是想靠我这一双拳头帮你把人救出来？”

王西州心道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的，他从一进门那刻起，就没有想过能白拿这个便宜，毕竟想要从通天掌柜的手里占便宜，他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

“江家既然约了今夜的不夜城，想必在那个场合，他们还不敢动刀动枪，毕竟还没有人敢得罪黑十字，”王西州淡淡说道，“所以让你陪着，也就是一个陪衬罢了，你随便找点人，找两把枪傍身就好了。”

“随便找两把枪！”一听这话，勾陈俊秀的眉毛不禁微挑：“七哥，你真以为我就卖军火就跟卖大白菜一样啦？随便就能得到？再说了，小西那可是你徒弟，你不会吝啬到连救徒弟，都一毛不拔吧？江家的鱼龙帮在上海可是恶贯满盈啊，横着走的主儿，虽然不夜城是黑十字的地盘，但不见得鱼龙帮会怕黑十字啊？”

王西州眉头皱在一起，黑十字虽然说是上海众多帮派中可以排进前三的厉害势力，不见得鱼龙帮会不给面子，但今晚砸场子，跟他大动干戈，难保病公子不会狗急跳墙，何况他心中猜测，这事只怕并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只是单纯的勒索钱财！

望着西洲沉默的模样，勾陈挖了挖鼻孔，又问：“七哥，那……今夜还用叫人去不？”

“人就免了，”西洲在水池中微微转身，那双狭长锐利的明亮目光正视了勾陈老九颇为俊武的侧影，“不过……老九，兄弟有难，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勾陈一笑，露出一口瓷白的牙齿：“七哥，去抢人的地方那可不是什么佛门清净之地啊，一方是上海强龙，传说中黑暗里的影子组织，黑十字！另一方是地头蛇鱼龙帮的江家病公子，我拿钱也是为了从账上取枪给七哥傍身嘛，七哥你是知道的，现在我家老爷子看的紧，别说动枪了，就连钱我都动不了半分啊！”

王西州点头，算是默认了。

“那……七哥是同意了？”勾陈试探着问：“七哥准备拿多少钱？从小弟我这里取货？”

见这小子连兄弟的竹杠都想敲上一笔，王西州心里恨不得揍他一顿。他想了想，如玉竹般修长的手指从水中伸出，放在勾陈眼前，竖起一根手指，望着他没说话。

勾陈松了口气，笑了：“七哥，早知道你这么有钱，我还担心什么，大炮也用不了一万大洋啊！”

王西州眉头猛地一皱，眼中隐隐出现怒色。

勾陈一缩脖子，想了想：“难不成……是一千大洋？”

王西州叹了口气。

勾陈狠狠倒吸口热气，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说道：“总不能是……一百大洋吧？七哥你也太抠门了！”

王西州嘴角勾勒出笑意：“就给你十块大洋！”

“什么！十块大洋！”勾陈愤怒的抱着膀子，心中有点生气，“王敬亭啊王敬亭，你好歹也是堂堂琳琅王家的掌门人啊，大上海号称多金风流的小七先生，你去问问，十块大洋能买一把枪嘛？你怎么不去抢啊！你真当我勾陈老九的身子是铁打的啊，没有枪，我怎么保护你？没有枪，我难道拿手指头去戳病公子的脑门子，让他放人？再说了，那可是黑十字跟鱼龙帮啊！杀人不眨眼啊！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啊！我再能打，也只有一双手啊！”

西洲毫不动容：“我的九爷，少在这里跟我演苦情戏，谁不知道你陈家做的是军火生意，黑十字没少跟你家有账务往来，你去那里就算是动了刀枪，难不成黑十字还能把你给枪毙了？我王西州说十块大洋，那算是租你这个人，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勾陈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放你娘的狗屁！你这是强买强卖啊！”

西洲满不在乎，端起身旁盛着凤凰单枞的白瓷茶碗，浅尝一口，说道：“全上海谁不知道我七先生最讲的东西，就是道理！”

勾陈沉默，忽然把牙一咬：“你真想让我去偷老爷子的枪啊？！他知道了非打断我两条腿不可！”

西洲眼中露惊讶的神色，望着咬着腮帮子的勾陈，吃惊说道：“我的九爷，这个主意好啊，我可听说你家老爷子在家里藏着一座军火库呢，里面还有大炮，那东西很厉害，一炮轰出去，半个鱼龙帮就没了。”

勾陈“哗啦”一声从水池里直身而起，怒视显得颇为无辜的王西州：“好呀王西洲，原来你打进门起就不怀好意瞄着我家老爷子的小军火库呢，你想都别想，那可是我都进不去的地方！是我们家老爷子的命根子！不过……你要是能加两个零，一千大洋，无论是毛瑟还是勃朗宁，我豁出命去，也给你弄到手！”

西洲靠在汉白玉池子里，舒舒服服的闭了眼睛：“要么十块大洋，你给我弄两把好枪，今晚跟我走一趟，要么，我就把你在外面金屋藏娇的事，告诉你家老爷子，你这风流债，我可帮不了你！”

勾陈一听，高挑欣长的身体站在水中，气的双手叉腰，破口大骂：“操，你这哪来得臭流氓，做生意比我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