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一早西洲便坐着车出了王家老宅,他谁也没有带,只有李维跟着。
等两人下了车,又找了一辆马车,由李维牵着,去了城郊外的乡野,隔着不远,便敲定了那座破败的小庙。
庙是颓败了,阴刻着武圣帝君的匾额只剩下一半,两人下了马车只瞧四周没有一个人,不远处只有一个牧羊的老农,头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两人停下脚步,西洲皱眉瞧着那老农,说是老农,但衣服很干净,尤其是还留着那条独特的长辫子。
西洲走上前去,冲着那老农抱拳,微微鞠躬:“后学晚辈见过顾大人。”
“你认得我?”
老农的手臂动了一下,平静的脸上露出一双森然狰狞的双眸。他向后面再无一人的马车瞧了瞧,有些失望:“就你两个人来的?九军门没来?”
“没来。”说这话是李维。
顾临渊瞧向了他,问道:“九军门的人?”
“是!”李维上前半步。
“该死!”
话音落下,顾临渊不见怎么动作,便从身后抽出一把晋北马刀,快速的朝着李维砍去。
事发突然,李维来不及闪躲,擎着身子,单手一个后空翻,猛地一跃,跳到了一旁的武圣石像上,如同只灵敏的猴子。
“九军门的人,身手的确不错。”
顾临渊扔下了手中马刀,看向了西洲:“年轻人,你不应该来的。”
西洲苦笑:“我不来的话,清如就会死。”
顾临渊笑了:“还是个情种。可断头太岁的毒,这个世上没有人能解,唐门也办不到。”
西洲没瞒他:“帝师说他手里有解药。”
顾临渊沉思起来:“你相信他说的话?”
西洲摇了摇头:“可我别无选择。”
顾临渊转过身去:“我只想知道我那哥哥身在何处,我找了他很多年啊。”
“九军门本身并无错,当年累及顾家满门,也不是他所想的。”
“你要是当初瞧见了,我那怀了身孕被处斩的妻子,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杀人是慈禧的命令。”
“那个老娘们,听说孙殿英挖了她的墓,我心里很是开心,她生前一手遮天,死后应该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个下场。”
西洲望了望四周:“可您不应该跟日本人合作。”
“我们也只是相互利用罢了。”顾临渊瞥了他一眼。
西洲深吸口气:“既然如此,动手吧。”
顾临渊拍了拍手掌,顿时隐藏在周围数百个拿着手枪的人冲了出来,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住了。
“我说过,你不该来。”
西洲一笑:“我死了的话,毓方也会帮我求得解药,我知道我杀不了你,所以只能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顾临渊冷哼一声:“送他上路吧。”
西洲闭上了眼睛,四周尽是拉动枪栓的声音。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山道上忽然传来一声恣意的大笑声。
“盛世天下佛门昌,道家深山独自藏。乱世菩萨不问世,老君负剑救沧桑。”
顾临渊听着这笑声,望着羊肠古道上那个负剑而来的老道士,唇角露出丝冷笑:“你果然来了!”
西洲摇头叹了口气,望着老道士:“你不应该来的。”
老道士瞧着四周这百多人,提剑挽了个剑花:“今天鹿死谁手,尚不得知呢。”
顾临渊大笑起来:“就凭你们三个人?”
突然,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跑步声,数辆军用卡车停了下来,萧旦礼从上面下来,抬头望了望刺眼的阳光,一挥手,数百士兵将众人团团包围起来。
柳词也从不远处跟了过来,他一遍走一边摇头:“晋北匪王,鼎鼎大名,这可不像是你风格啊?”
顾临渊依然无所畏惧,他的双眼盯着老道士明诚:“你果然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
老道士瞧着他,突然叹了口气:“小弟,放手吧。”
“放手?”顾临渊转过身,“如果你能活着走出北平,我在津门等你。”
“撤!”
西洲望着顾临渊等人撤走,心中惊疑不定,他看向了萧旦礼:“国宝走陆路?”
萧旦礼摇头:“走铁路,李院长亲自押送,我是来接你去火车站的。”
西洲暗叫不好:“中计了,这是左冷迁跟鬼酉泉西事先安排好的,压根就没有想杀我,目地就是把我们都调开。”
萧旦礼脸色一变:“走。”
几人刚上车,便听到了来自空中的轰鸣声。柳词将头伸出车窗外,脸色一变:“日本人出动了轰炸机!”
西洲脸色不太好:“他们想要炸了国宝专列!”
话音落下,天空中突然落下了炸弹,紧接着汽车被道路旁爆裂的气浪险些掀翻。
空中略过的轰炸机引起了北平城内一片恐慌。
西洲几人坐着一辆货车,飞快的朝着北平火车站开去。
就在此时,道路旁突然出现无数事先埋伏好的抢手,西洲听到耳边一声枪声,便用身体挡住了萧旦礼,同时两眼一黑,只感觉头晕目眩。
萧旦礼望着扑在自己身上的王西洲,只瞧他左肩中弹,枪口流血不止,再一看司机已经倒在了血泊里,无数子弹从前面扫过。
他用力的将失去气息的士兵推到一旁,把住了方向盘,车内都是扑鼻的血腥味。柳词朝着他大吼:“后面有日本人骑兵,必须赶在他们前面让火车出站!”
西洲唇角有些苍白,他瞧着被子弹贯穿的挡风玻璃,鲜血染红了他半年长袍。
柳词撕扯下自己的衬衫给他包扎,气得咧嘴大骂:“狗娘养的,这要是在东北,老子非弄几门德国炮,把这鸟飞机给轰下来!”
西洲整个人心都沉到了谷底,国宝南迁的消息走漏了,还是说,运去津门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这显然是鬼酉泉西蓄谋已久的。
萧旦礼开车货车冲进了北平城,四周的轰炸声随着房屋倒塌声接踵而至。
火车站上,李文儒听着北平城里传来的轰炸声,心就跟热锅上的蚂蚁。士兵匆匆跑进来:“李院长,南京密电,火车立刻出发,刻不容缓!”
李文儒在车厢里来回走动,望着身后成箱的国宝,一咬牙,手一挥:“立马发车!”
命令下达,方副官急忙走来:“我家长官还没有回来!”
李文儒一咬牙:“等不了了,日本人派了骑兵出来,怕是要在半路上拦截!”
随着火车一声轰鸣,装载着一万多箱的国宝专列,在日本轰炸机的炮火下,发出一声让暮气北平振聋发聩的气鸣声,呼啸着驶出了满是火光的北平城。
大道上,萧旦礼望着车站呼啸而去的专列,一咬牙,急刹车,调转车头,朝着火车追去。
地平线上,平原野望,装载着火车的专列如同一条长蛇,呼啸飞来,天空中日本轰炸机盘旋不断,四周火光冲天。
身后,数千日本骑兵沿着铁路死死紧追。
萧旦礼开着货车飞驰在铁路旁,柳词举起手中的手枪,坐在副驾驶上从容不迫的换着弹夹。
日暮昏黄,天地苍苍。
载着故宫博物院一万多箱的国宝专列,如同一柄利剑,划破漆黑亘古的长夜,刺破了暮气沉沉的北平,呼啸着,飞驰着,载着中华民族千年来的文化瑰宝,在前有日军轰炸,后有日军骑兵追赶的炮火中,向着津门而去。
完。
…………
1945年8月15日。
上海天气有些阴冷,天禄琳琅古董铺子的门前落下雨滴,长街上行人匆忙。
忽然,隔壁的张记豆浆铺子里冲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他手里捧着电台,小心翼翼的调节音量。
里面的断断续续传来日本天皇通告全世界的录音,录音结束后,传来了新华社振奋人心的声音。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
这一刻,整个上海突然陷入了寂静,紧接着全城爆发出轰然的喊声,长街上所有人都冒着大雨跑了出来,喜极而泣。
已经长大的言小西撑着伞走出铺子,他的伞下是同样一身洁白长裙的匡月楼。
两人撑着伞望着屋檐下不断滴落的雨珠。
十四年了,抗日战争打了十四年,故宫南迁国宝也走了十四年。
一场世界文物史上的奇迹,一场两万五千里,十四年光阴的迁徙。一个国家与一群人背负意志,砥砺前行的无言抗争。
可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少女的女孩,拉着身旁的男人,走在大雨中的上海大街上。
她望着满是人群的街道左右仿徨,仿佛又回到了1931年那个晚上,灯红酒绿的百乐门前,她莽撞的将那个翩翩少年郎撞翻在地。
听他戏谑的声音喊自己小破孩,小乞丐。
匡月楼眼里满是思念,靠在了言小西的肩膀上。
言小西牵起了她的手,和她凝视,不必说一字而千言万语。
1945年8月15日,经过中国人民长达14年不屈不挠的斗争,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14年抗战,中国军民伤亡2100万之多,流失海外的国宝文物与古籍一千万件之巨。
而留在中国故宫博物院与中国台湾博物院所呈现的每一件古物,都是1931年那个夜晚,那群士兵与学者们历经十四年光阴,迁徙两万五千里征途,用自己的热血乃至生命,给祖国与后代子孙留下来的瑰宝。
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遗忘历史,更不能遗忘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