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波这几天很忙，忙着接电话，也忙着被请吃饭。他刚刚被公布了副厅级，人们都纷纷打电话表示祝贺。他的老同事、老同学、他曾经的部下，都打来电话。杨青春、张启正、林长浩这些人更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打来电话。甚至连以前关系不太好的一些人，也打来了电话。这些人当中，让他最没有想到的是王卫青。当初，冯春波在原平县的时候，曾经与王卫青搭过班子，但是两个人一直是面和心不合。如果换一下位置，冯春波是不会拉下脸来给对方打电话的。可是，王卫青却给打了电话，不但打了电话，而且还出奇的热情，非要请冯春波一块吃顿饭。当然，几乎每个人都说要请他吃顿饭，但是，他实在安排不过来。他对这些电话简直是不胜其烦。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官场就是这样，一个人得到了提拔，只要与他认识的人就都要表示一下关心。别小看了这个电话，打给你，你觉得烦。不打给你，你或许就会产生疑问，谁谁谁怎么没有打个电话呢？这也是人家和你拉近关系的一种方式，虽然这种方式很俗，但是还必须要这么做。每个人都要请你吃饭，其实打电话的人自己也知道，按照自己的级别和与你的亲疏关系，他能排在哪一天，或者是根本就排不上，他们自己是很清楚的。冯春波呢，虽然很烦，但是你还不能不接电话，也不能表现出你很烦，否则，别看对方在电话里对你讨好，挂了电话可能就到处传播，说你人一阔脸就变，说你不讲交情，说你翘尾巴等等。

王卫青打来电话的时候，冯春波的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异样的，毕竟在来开发区的时候，两个人还有过一场争夺。现在，冯春波不仅打来了电话，而且说的话很诚恳，好像他们一直就是亲密的战友。王卫青摆出一个老大哥的身份，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冯主任，我知道这几天你很忙，肯定会有一些应酬。但是，我这个当大哥的这顿饭，你必须要参加。而且还不能排在后边，三天之内，你找一个时间吧。咱们兄弟也好长时间没聚一聚了。”

王卫青这么说，冯春波很难拒绝，拒绝了，对方就会怀恨在心。他对王卫青这个人是很了解的，王卫青在原平县这么些年，一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他能主动与自己修复关系，不管出于什么动机，都是不容易的。一个多星期内的晚宴，冯春波其实早已经排得满满的了，可他还是答应了王卫青。答应三天后的晚上一块吃顿饭。王卫青很高兴，他像一个江湖大哥那样，在电话里哈哈一笑，说：“我就知道，冯老弟还是我们当年的那个冯老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到时候在河风海韵聚一聚，不见不散。”

一连十几天，几乎每天都有两个饭局，中午一个，晚上一个。这些天，冯春波每天都吃的是山珍海味，每天喝的都是名酒，每天说的都是一些曾经说过不知多少遍的套话空话，每天都要像演戏一样让那些千篇一律、换汤不换药的套话空话把自己感动一番。每天他都是只有一个感觉——累。好不容易度过了这一段时间，一个星期天，他很难得的在家里与妻子、女儿一起吃饭。吃过午饭，他觉得很累，走进书房，半躺在他那把竹躺椅里，拿起了一本小说，这本小说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这部大部头的小说是意识流小说的开山之作，他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读过，那个时候囫囵吞枣地读了一遍，当时只觉得那语言很特别，工作之后曾经想再次读一读。结果，工作之后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心情读书了。好几次下决心再读一遍，可是，往往是只读了几十页，就搁置起来，多日不读，再次拿起来的时候，只得从头重读。他也不记得到底下过多少次决心，读过多少次开篇的几页了。反正是读不下去。今天拿起小说，读了几页，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柳金玲知道这些天冯春波太累了，她拿了一床毛毯轻轻地盖在冯春波的身上，然后走出书房，并把书房门轻轻带上。然后，到女儿若柳的房间里去看着女儿写作业。

冯春波睡得很沉，直到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响了好几声，才把他惊醒。他睁开眼，还没等坐起身来，书房门开了，原来是柳金玲在女儿的房间里听见了手机铃声，她不愿意这个时候有电话来打扰冯春波，便赶紧想过来把手机拿走。冯春波看见她进来，也没说什么，伸手从写字台上拿过手机，一看，见是韩晶晶打来的。冯春波略一犹豫，他还是接起了电话。就在他接起电话的一瞬间，他忽然想起，自从他升了副厅，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韩晶晶竟然一次电话也没有打给他。柳金玲见冯春波接起了电话，她就立刻退出去了，并且顺手带上了房门。这是柳金玲与其他女人很不同的地方，很多女人，总是不放心自己的丈夫，尤其是自己的身居高位的时候，她们总是怕丈夫会在外面招花惹草。她们会找一切机会打探丈夫的隐私，当然也包括丈夫的电话，尤其是女人打来的电话，她们更是不会放过。可是，柳金玲不是这样，她从与冯春波结婚以来，就对冯春波没有过任何的猜疑举动。其实，她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冯春波与韩晶晶的交往，她并不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女人在这方面都是很敏感的。在女儿若柳出生的时候，韩晶晶曾经送来过一万块。那个时候，她就曾经对韩晶晶有过疑心。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在冯春波面前提起过韩晶晶这个女人，更不会去质问冯春波和韩晶晶之间的关系。她完全相信她与冯春波的爱情，即便冯春波在外面被鲜艳的花朵一时间眯了眼，她也相信，冯春波是绝不会放弃家庭的。一个男人，只要他真正爱自己的家，那么，即便他一时迷了路，你也不用着急，更不要去逼他，他是一定会找到回家的路，并且是一定会回到自己的家的。她一直记得一句老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其实婚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夫妻之间，如果真的是明察秋毫，容不得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这其实是自取烦恼。很多家庭中，夫妻关系越闹越紧张，就是因为双方互相不信任，甚至是互相猜忌。

冯春波看着妻子走出去，心里忽然一阵酸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韩晶晶说：“冯主任，知道你这些天很忙，没敢给你打电话，不想给你添乱。现在估计你那儿应该有时间了，我和思思、依依想请你喝杯茶。”

冯春波想了一想，说：“我今天还有点事儿，还是改天吧。”

韩晶晶从冯春波的迟疑中，已经猜到了冯春波是在撒谎。但是她没有说破，她说：“既然这样，那就改天吧。”冯春波刚想挂断电话，韩晶晶又说：“我和思思、依依筹建的那个菁英会所，已经差不多了，我是想请你有时间的话，过来喝杯茶，帮我们再指导一下。我们仨总觉得由你来指导一下，我们才放心。还请你近几天找个时间，过来看看。”

冯春波一听，觉得自己刚才拒绝的有点太急了，没容人家把事情说明白，就凭想当然，认为人家和别人一样，只是为了给自己祝贺升官。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些天我喝酒喝得怕了。其实，会所的事我也不懂，不过，你们既然筹备得差不多了，我一定找个时间去看看。”

挂了电话，冯春波却再也睡不着了，他坐在那儿，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这一次是苏静打来的。冯春波愣了一下，今天是怎么了？自己好不容易在家里休息这么一天，怎么就有这么多电话呢？而且还都是女人打来的。幸亏柳金玲不在这儿，不然心里一定会不好受的。他接起电话，苏静说：“冯主任，我听思思说她们的菁英会所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打算近期就开业，我想请你一块过去看一看，你有时间吗？”

冯春波心里“咯噔”的一下，心想，韩晶晶刚打了电话不到半个小时，苏静怎么又打电话过来？并且也是说要到菁英会所去？难道是自己拒绝了韩晶晶，韩晶晶又让苏静来约自己？不可能，韩晶晶不是那样的人。今天事儿，应该是凑巧了。想到这儿，他说：“苏总，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儿事，走不开。刚才韩总也给我打过电话的。”他本来不想说出后面的那一句话，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这么说算怎么回事呢？是怀疑人家吗？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只是恐怕会惹得苏静不高兴了。自己这一次能够顺利地升上了副厅，还有人家的功劳呢？果然，苏静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好像犹豫着，过了一会儿，苏静才说：“那就先不打扰冯主任了，您先忙，等有空再联系。拜拜！”冯春波听出来了，苏静已经把那个“你”字换成了“您”字。

冯春波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也只得说了一声“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