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集团湖城分公司马上就要开工建设了。虽然是凤凰公司的工程，但是基建项目还是要开发区来做的。双方在合同中，就写明白了这一条。凤凰公司的基建项目由凤凰公司投资，但是却由开发区管委会负责招投标。原因很简单，如果没有开发区管委会的参与，凤凰公司就会遇到很多的阻力。

在商谈具体合作协议的时候，苏静提出了这一条。当时冯春波就很佩服苏静。这个看上去很单纯的女孩子，竟然对国内的情况如此了解。一家企业，不管你有么多雄厚的资本，没有政府的参与和支持，那将会是寸步难行。这就是国情，这就是现实。苏静对这一点很清楚，因此她才提出要开发区管委会参与到凤凰公司的基建项目中来。

招标工作还没开始，就有很多人找到了冯春波。在这些人当中，有两个人是让冯春波最感到为难的。一个是友华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方友华，方友华是省政府副秘书长苏俊明的内弟。冯春波能够顺利地当上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虽然主要是市长钱伟振的力荐，但是也的确是有苏俊明的功劳。苏俊明是省长林翰的秘书，在下边的官员们看来，这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因为他能跟省长林翰说上话。开发区管委会办公大楼就是方友华的公司承建的。方友华虽然在省里有什么这样的靠山，但是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在冯春波看来，方友华是一个讲职业道德的人，他只是通过他的姐夫承揽工程，但是他却从来不做那些偷工减料的事儿。他做工程很扎实，都是严格按照合同规定施工。如果严格招投标程序进行公平竞争的话，方友华的公司是应该能够中标的。可惜的是，从来就没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一个工程立项，还没等审批下来，就会有很多人找上门来。就算你不怕得罪了亲朋好友，顶住压力，不给他们开绿灯，但是你能顶住来自上级的压力吗？恐怕没有几个人能顶住上级官员的压力。一家工程公司，不管你的声誉再好，如果没有人给你说话，你在竞标中获胜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的。方友华只是在这种环境下被迫利用他姐夫什么的关系。冯春波在原平县当县长的时候，就曾经与方友华合作过。他真的很希望与方友华合作，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方友华的背景，更是因为友华公司的信誉。

这一次，什么并没有出面，他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冯春波。其实，这个招呼他打和不打是一样的，方友华找到冯春波，就等于是什么找到了冯春波。方友华与冯春波已经很熟悉了，在原平县的时候，方友华本来是县委书记王卫青的关系，但是在施工中，却与县长冯春波合作的很愉快，两个人可以说是惺惺相惜。等到冯春波到了开发区，方友华又承建了开发区管委会的办公大楼。现在，方友华与冯春波已经算是朋友了。凤凰公司的基建项目，方友华自然也是很想拿到手的。他知道，冯春波这个时候肯定很为难，作为朋友，他是不应该给冯春波出难题的。但是，他是一个商人，他不能看着这么好的一个赚钱机会从自己身边溜走。他找到冯春波，说了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希望冯春波能够给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可是，冯春波能够给他吗？冯春波真的很想给方友华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可是他做不到。

冯春波很为难，这一次感到为难是因为市委副书记许志刚。许志刚亲自找到冯春波，提出要把这个项目给贾克明的克明集团公司。以前，许志刚也曾经替贾克明争取过项目，但是，他只是打个电话而已。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竟然亲自找上门来。这就让冯春波很为难了。毕竟，许志刚是市委副书记，是湖城市真正意义上的三把手。他有些看不懂贾克明了，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够让一个市委副书记为他这么出力呢？他虽然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他却曾经听人们暗地里说过许志刚的特殊爱好，你给他送钱，他可能不会全力给你办事，如果你送给他一个让他能够心动的美女，那么，他就会真心实意的帮你一次了。想到这些传言，冯春波想，肯定是贾克明用美人计抓住了许志刚。不然，许志刚这个市委副书记是不会屈尊亲自来找他的。

冯春波犯难了，自己的亲戚可以得罪，自己的同学也可以得罪，自己的朋友也可以得罪，但是，自己的上级却是不能得罪的。冯春波怕的不是得罪方友华和贾克明，而是怕得罪他们背后的人。正在冯春波左右为难的时候，又有更大的领导找上门来。其实，这么说不太准确，找上门来的不是大领导，而是大领导的关系。有人打着市长钱伟振的旗号来找他，也有人打着市委书记黎平的旗号来找他。

在原平的时候，冯春波曾经敢于顶住压力，坚决按照程序去做。现在呢？他却不敢了。他曾经反思过，怎么官当的越大了，胆子反而越小了？

一天，冯春波请方友华吃饭，原本他想以朋友的身份，向方友华策略地说一说自己的难处，让方友华自己主动退出这个竞争。可是，他很难开口。两个人喝了一会儿酒，方友华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说：“冯主任，虽然我只是一个商人，但是我也遵从商人的职业道德，这一点，您是很清楚的。现在我知道您遇到了难题。”说到这儿，方友华停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冯春波叹了一口气，说：“方总，我是把你当朋友看的，名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确实遇到了难处，一个项目，几十家找上门来，哪一个我也得罪不起。”

方友华明白冯春波的心思，他说：“我知道你是为这件事犯难，按说，咱们是朋友，我不该给你出难题。可是，就算我主动退出来，问题就能解决吗？”

冯春波无话可说，他端起酒杯，与方友华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方友华说：“冯主任，其实你不必这么为难，这样的事情我见到的太多了。你可以把一个项目分解成十几个，甚至是几十个，分别承包出去。这样做不就谁也不得罪了吗？说实话，我干过的这样的工程有很多。大家都是搞工程的，他们肯定与我一样，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对这种事是能够理解的。其实，虽然很多人打着领导的旗号来，他们并没有想独吞一个项目，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此烦恼。”

冯春波却一点也没有高兴起来，他说：“这些我也曾经想过，可是，这样做的弊端也有很多，一栋楼，本来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就好像一件艺术品，你硬要把它拆解开来，结合处必然会破绽百出，到时候怕是会出很多毛病啊。”

方友华说：“这个关键还是看如何施工，如果每个施工单位都认真做好自己的活儿，很多问题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说到这儿，方友华停顿了一下，好像有些话他拿不准该不该说。冯春波看出来他还有话要说，也就不说话，耐心地等待着。果然，过了不一会儿，方友华又说：“其实，没有哪一家公司能够自己吃得下这么一个项目。即便是你把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承包给一家大公司，它也是要把一些小项目再转包出去的，然后提取一部分管理费，行内叫做转包费。就拿我的公司来说，我最先是高公路建设的，这也就成了我们公司的强项。虽然，现在我们几乎是什么工程也做，但是有一些我们是做不好的，承包下来也得转包出去。所以，你不必太为难了，你完全可以分解开来，分散承包出去。”

冯春波早就想到了这个法子，这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招数了，只是他总觉得这样做有很多弊端，一直下不了决心。现在看起来，他也只有走这一条路了。

星期天，冯春波回到家，苟春兰正好在他家里。冯春波很少回家，柳金玲就经常叫苟春兰到家里一块吃个饭。冯春波见到苟春兰，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苟春兰的脸也红了一下。幸亏柳金玲在厨房里忙活，没有看见他们俩在那一瞬间的表现，不然肯定会起疑心的。

吃饭的时候，若柳说：“我们班的窗户坏了很多天了，老师总是说要修，可就是没修起来。我正好挨着窗户，一刮风，窗外工地上的土就刮进来。”

冯春波的眉头皱了一下，柳金玲想说什么，看了看若柳，却没有说什么。等到吃完饭，若柳去睡午觉了，冯春波说：“实验小学不是刚刚建起来吗？怎么就出毛病呢？”柳金玲说：“你走后，县里决定新建实验小学。听说很多领导都参与进来，张启政顶不住压力，哪个领导也惹不起，他干脆把一座小学给分包出去。名义上是分散招投标，结果呢？一座小学竟然出现了几十家公司承建。县里有人开玩笑说，一扇窗户，都不是一家的，有专门负责安装窗框的，有专门安装窗扇的，还有专门安装玻璃的，也有专门做窗帘的。结果呢？到处都是问题。学校找那些承包商，那些承包商则互相推诿，谁也不肯承担责任。这些承包商都是领导们介绍来的，他们都与领导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能在这个工程上说得上话的，哪一个人的官爷比学校校长大。校长不但不敢说什么，上级来检查的时候，校长还得说这些工程都很合格。你说，现在的事情怎么这样了呢？张启政原先也是个很有魄力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现在当了县长，却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事也做不好了。”

冯春波听了，脸上红了一阵子，他觉得柳金玲说的不是张启政，而是说的他。

柳金玲见冯春波的脸色不太好，就问：“怎么？你不舒服吗？”

冯春波只得说：“是有点不舒服。”

柳金玲说：“这一段时间你太累了，还是到卧室去躺一会儿吧。”

苟春兰也说：“冯老师，您就去歇会儿吧，我和阿姨收拾一下。”

其实，柳金玲和苟春兰都看出了冯春波心里有事，并且这事儿与建设项目有关，在柳金玲没说实验小学分散承包出去建设的话题时，冯春波一点事儿也没有。联想到开发区正在大规模地搞建设，她们俩都猜到了冯春波的心事是什么。柳金玲以为苟春兰虽然当了老师，但还很年轻，故意问冯春波是不是不舒服，那是不想当着苟春兰的面说起这件事。苟春兰呢？以为柳金玲没看出冯春波的心事，她不想让柳金玲跟着担心，也就故意装糊涂。

冯春波进了卧室，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却没有睡着。他想起了刚才柳金玲和苟春兰的神色，他想，这两个聪明的女人都猜到了他的心事，却都故意装糊涂，都不想让另一个人也跟着担心。他在心里长叹一声，真是两个善良的女人啊！

他又想起了柳金玲的话，他反复问自己，如果把凤凰公司的基建项目分散承包出去，会不会出现像实验小学那样的情况呢？他回想自己与方友华在一起时方友华说过的话，他想，只要每个承包商都能严格按照合同施工，就能够避免柳金玲说的那种情况，问题是这些人都是有背景的人，他们都能像方友华这样吗？

冯春波想，是不是可以利用凤凰公司对竞标单位进行审查，最终淘汰掉那些不太靠谱的公司，转念一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用凤凰公司做挡箭牌，是没有用的，那些从中操作的官员照样会恼恨自己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