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然之际,远处飞来一群天界祥鸟,簇拥着天帝之子玄君上殿,踏云而至。和这满殿的喜气相左,他一身素色衣袍,信步进殿内,淡然而从容,脸上平静的瞧不出丝毫喜色。全然不似大婚该有的模样。
整个大殿因为他这一身装束的出现,变得异常安静。上位的王母好像没瞧见一般,雍容有度开口下令。两侧仙娥扶着花神宫主芳沁走至玄君身侧。后者牵起她的素手,淡然温笑。
我的心因他这一笑,痛的像碎裂了一样。再也忍不住跳了出来:“且慢!我有话要说。”直直的走到玄君面前,浑然未觉多少视线投将过来。
痴痴的望着他似眉锦,又不全似的面孔,克制着不让声音颤抖,道:“玄君上殿,你可还记得我吗?”
俊雅出尘的仙容微微一怔,随即淡然道:“哦,是你这小花妖。怎得不在下界好好修练,跑上天宫里做什么?”
原来他还记得我!释然中并无半分的欣喜,相反,却几欲被他疏离的话语冻伤。
“你既然记得我,可为什么没去找我?你——明明亲口承诺过我的,你说——”
“凡间诸般,皆随着我的肉身而寂灭。自然也包括你这只小花妖,我怜你修行不易,也不为难于你,快些下界修行去吧。”他挥挥手,像是赶一只惹人厌烦的蚊蝇。
“怎么会,你怎么会忘记我,怎么会——”我难以置信,满心慌乱的摇着头,急切的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道:“眉锦,你说过一世相伴,生生不忘的,你亲口允诺我的啊——”
玄君眉宇轻凝,将要开口,便被一旁的芳沁接了过去:“小花妖,君殿已同你说过了,凡身的话自然当不得真的。若是每位仙家都将凡界历劫之时所历之事,带至天庭上来,这天界岂不成了凡尘俗世了吗?凡间有凡间的规矩,天界有天界的律条,你这小花妖私闯天界,我虽是花族宫主,却不能故息养奸。”说罢,双指成竖,一道金光便朝我射来。
“芳沁!”玄君一喝,长袖一圈,化出一道屏光,将之挡了回去。
芳沁一愣:“玄君,你——”
我心中一喜,抓着他的手加力了几分:“你舍不得我,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欢跃之情溢于言表。
芳沁当即面孔一冷:“玄君莫不是当真凡情未了,若真是如此,这婚事也自当作罢。”说着,玄光一闪,身上大红喜服不见,换上了身素裳,这倒跟一身素衣的玄君很是相配。
上座王母闻言,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带着压迫的语调道:“玄君,莫要忘记你自已的身份。小小的一只花妖,便让你乱了心神吗?花神宫主是你的仙妃,你自当给她一个交待。若是不忍,便由母后代劳,如何?”
玄君淡淡道:“不过是一只小花妖,又有何不忍之说。母后、宫主既然不喜,便除了她便是了。”朝我清冷的看了一眼,“小花妖,怪只怪你不该有了奢念,仙家之情岂是你能窥得?”长臂一挥,一道金光重重击向我的心口。
“啊——”我一如断了线的纸鸢飞了出去。重重实实的跌在了灵宵殿上,一大口鲜血‘哇’的吐了出来。一颗心,痛的无以复加。手心紧攒着胸口,直直朝着眼中已有些模糊的身影望去。
盯着他那让我曾经眷恋不已的俊雅面容,一字一字的道:“一世相伴,生生不忘!”轻咳着低笑两声,“我当真是傻啊,当真是傻啊。”眼泪不停的涌出眼眶。
“一世相伴,生生不忘?不过就是你痴心妄想,自作多情罢了!”淡漠的声音,温如昨日。却冷如寒冬最冷冽的风,直刺入骨。
自作多情,是啊,由头自尾,都是我在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啊!
胸口最后仅余的一丝温度也跟着消散,一颗心瞬间碎裂成千块万块。剧烈的疼痛由胸口传来,体内似有什么再也无法压制住,急欲破胸而出。
“小兰——”殿内陡然响起的呼喊,让我有了极为短暂的清明,柏奕焦急而又慌张的朝我奔来。
我冲他微弱的一笑,几不可闻的低喃:“来不及了,柏奕——”尖锐的痛楚,生生将撕裂。
“啊——”仰头长长的痛啸。
胸口由碎裂的心处,长出一枝花径,淡淡的光晕将我包围,整个身躯化成一朵巨大的墨兰,慢慢绽开……
悠然了三百年,却也混沌了三百年。这三百年,看着别的花们开了一朵又一朵,换了一季又一季,我苦闷、我郁悴,生生怀疑我当真是个小花妖?心头绽出真身的那一刻,桎梏了万年的封印也随之而解。原来,我当真就不是什么小花妖。合虚墨株,万年之前,我便已是墨兰正神。
万年前,我历经情劫,甘心受那地心麒麟焰火,真身焚尽。最后一缕魂魄被那麒麟尊神扣在了地焰洞中。柏奕七入天之涯,将我的魂魄带至了招摇山。又历九千六百年,我破土重生,成了招摇山上的小花妖。一场情劫,我历了万年,所幸安然归来。
合虚山上,我的洞府早已经破败不堪。柏奕的连云洞府也好不到哪里去,厚厚的积尘和蛛网,牢牢占据着曾经的修行之地。
柏奕的真身是合虚山上的一株艳红牡丹。上神伏羲尚在宛丘之时,为救受了瘟毒的宛丘百姓,采集其花瓣磨粉制药,他因此被封正神。而我则是晚他三万年出生的一朵墨兰,因出生之地紧临他的洞府,故而受他辟护,将将两万岁的时候,便已是正神之体。
万年前,我历情劫焚尽真身,他便弃了合虚山上的洞宫,带着我的最后一缕魂魄去了招摇山,一晃便已经过了万年。
再次回到合虚山,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回过头去,灿然一笑:“柏奕,还是这里好。合虚山,我终于又回来了。”
“亏你还记得合虚山,一消失就是将近万年。这山上的岩石都快等烂了,你知不知道?”
我直直的望着他,郑重道:“谢谢你,柏奕。”
“谢我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