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南京城里再次热闹了起来。
在年前和年后,楚王妃派出多个管事开启了几十处商行,大量批发新颖稀奇的年货、各式的糕点、便宜的粮食、雪盐和雪糖、廉价而多彩的布匹,铺满了整个南京市面。
数万楚军带来的楚元消费潮,带动了南京城的各种小买卖。
用楚元这种票子购买楚王妃店铺里的东西要便宜三成,故而士兵手里的楚元一时被疯抢。
尤其是那些各地的商人,纷纷溢价一成收购楚元然后用来收购楚王妃提供的各种新奇货品,再转运到外地去牟利,利润几乎是翻倍。
与此同时,大楚已经堪为天下之望,不知多少文人士子带着各式各样的心情赶到了楚王驻跸之地。
在市面物资充盈的情况下,几乎每日都有十几场文会在举行,冰雪未消的秦淮河上热闹非凡。
文士之中以顾炎武、黄宗羲为首,在年轻士子中又以王夫之最为着名。
二月十六,残雪刚融。
衡京阁位于莫愁湖东岸,大批士子文士披着鹤氅聚在周边,时而谈诗吟诵,俄而高声论政,热切的目光时不时的看向灯火通明的衡京阁。
衡京阁原本就是秦淮河边最出名的花楼之一,但在楚王进南京之后,这里便不再是普通人能上去的了。
阁上歌姬卞玉京因为与楚军报信有功已经脱了教阁籍,被楚王妃聘为宫中鉴词女史,职同正五品司侍。
今日卞玉京在阁中举办文会,南京各处的才子士人纷纷趋之若鹜,奈何不得被邀约入阁,但仍流连于此不肯离去。
本次衡京阁中的文会,不特有卞玉京主持,更有典诗女史寇白门参与,都是楚王妃身边的红人。名士顾炎武、黄宗羲,才子王夫之等近百人都在阁中与会。
如今的南京文会除了诗词文章之外,也是互通消息的重要场合。
卞玉京的这场衡京文会从一开始便陷入了对湖广南部局势的讨论。
王夫之是湖广衡州人,最是关切这个问题,也是他从一开始引导着话题。
“南京这两个月来过得安逸,然湖广南部却是战火连天。顺贼趁着朝廷大军冬歇之际,冒雪南下,攻克了大明襄王手里的长沙、常德二府,故园衡州如今正烽火大炙,某这个年过得是提心吊胆。”
“也不知朝廷大军何时才****定赣地、荆南?”
顾炎武近两年都在研究军伍,听到王夫之慨叹,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七八年来,江南难得有一场冬季好雪,楚王西征怕是要等到春耕开始。一来可以主持苏杭太湖各处春耕,以夏秋之粮供应北方缺粮之地,二来让顺贼与襄伪好生消耗一番,当可坐收渔翁之利。”
黄宗羲与顾炎武交好,显然早就对这个议题讨论过,顾炎武刚说完,他也接上了话头。
“宁人(顾炎武表字)所言甚是,某尝闻王令甘、郑、黄三家降臣所部于春日中就地整训,为期三月,到如今也才半月。依某观之,朝廷大军西进当在夏初,平定赣、荆之时也恰逢夏收,时机正好。”
王夫之皱眉微急:“襄王税重,兵卒横行于乡间,已是乡人所不能忍。衡州旦不保夕,若落入顺贼之手,怕是劫祸十倍于襄伪。不论衡州,且论武陵旧郡(常德府)乃是楚王祖地。去岁献贼过境,尽掘杨氏墓(杨嗣昌墓和祖坟)。以楚王与顺贼之仇,不下献贼与杨阁部,前车之鉴焉可不防?”
寇白门笑道:“王姜斋好口才,可惜楚王殿下不在此处,不然定会刮目相看。还请诸君放心,我听王妃所言,张氏一支独分,祖坟早已秘密迁往山中,有专人看护,顺贼就是想找也找不到。”
卞玉京听到寇白门把这件事也说了出来,忍不住往身后的竹帘看了一眼。
然后竹帘后毫无声息。
她略做思索便下场引导话题,又转到了春耕的话题上。
“这番薯早年也曾见过,然这土豆还有高产水稻却是闻所未闻,楚王强令推广会不会欠了些考虑?”这个疑虑不是一两人心里的疑问,总算是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王妃曾说,在吐蕃河谷有一处所在气候极类江南,这楚王稻已经种了一年,亩产千斤不是问题,还是一年两熟。番薯、土豆亩产更高,尽可用坡地来种。推广这几样东西,楚王殿下为之精心筹备数年,却是万无一失。”
“就算有所纰漏,楚王也有后续补贴之策。”
卞玉京的话只是打消了众人少许疑虑,但过多的话也不能再讲。
毕竟在楚王的谕令里,是建议推广种植,只要求各地王产、官产必须种植三样作物。
卞玉京、寇白门身后的竹帘里,绿萼正把一盏温热的米酒递到了楚王妃刘锦绮的手中,她还低声不忿道:“这帮子酸人,离着王上十万八千里,倒还装模作样的讨论起朝政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阁臣呢?!”
红叶笑着捂嘴低声道:“咱们在昭京是吃惯了这些东西的,他们能吃过什么好东西,等夏收的时候,不要唬掉了他们的眼睛就好了。若是南京街头出现一大群瞎子的话,倒也吓人。”
刘锦绮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米酒,暖暖身子。
红叶、绿萼当即不再说话。
刘锦绮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听这些人谈论国事,别看她的丈夫只是监生出的举人,但谈及国事经济之道,从来都是直指本源要害,立论之高远远超旁人。
她这几日使唤寇白门、卞玉京连轴的举办文会,只是为了给襁褓中的楚王世子提前寻一个启蒙老师。
其实张守言已经提出了两个人选。
一个是顾炎武,另一个是黄宗羲。
前者是朴素的唯物主义者学者,后者则是民主启蒙思想家之一。
尤其是后者,黄宗羲不但是出名的思想家,还是有名的教育家、历史地理学家,更精通天文算法。张守言在儿子出生后便告诉过刘锦绮,这个人他是不论死活都要为儿子弄到手的。
两者虽然加入过复社,却没有出仕的经历,最是符合新朝太子择师的要求。
事关儿子的师傅,刘锦绮不敢大意,这几天已经亲自观察了两人好几次。
两人的才学品性,已经陆续得到了刘锦绮的认可,唯独顾炎武看待鬼神之事的调子让她有些不喜,跟她丈夫的调子居然差不多。
她平日里最头疼的就是张守言不畏天不惧地的论调,要是放一个这样的人在自己儿子身边......?
楚王妃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