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和内阁的选择,对于大部分官员和北京百姓而言无可厚非。
但龚鼎孳这段时间的宣传也不是没有效果,不少人也认为不能放弃那五十万臣民,否则便是大明自绝于天下。
同窗、同年、同乡之间为了各自的理念发生的争吵,其激烈程度超过了任何时候。
大部分人认为只有守住了北京,才能延续大明的命脉。
而也有一些人认为就算守住了北京,也只是抱住了现在,而视几十万臣民不顾,大明将彻底失去未来。
张守言再次上书请战,愿破家输财二十万贯南下决战。
太后重赏张守言家人,与内阁一起再次否决了张守言的上书,这一次就连魏藻德也站在了首辅这边,只有李建泰保持中立态度。
保住北京、保住皇帝是内阁此刻唯一的信念。
方岳贡甚至还行文兵部,“凡将官士卒,有敢言出战者重杖!”
朝堂诸公以为耽搁了这几日,阿巴泰肯定已经兵临河间府,张守言就是想出战也失去了战略空间。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的是,阿巴泰的大军停在平原没有继续北上,只因庞功平和卓布剌率领的一万五千骑兵主动显露了行迹。
在这一万五千人里,有一万骑是准噶尔胸甲骑兵,这是比满清和漠南蒙古骑兵更适合包抄、劫掠的兵种,真正如同狼群一般的士兵。
阿巴泰携带着数十万丁口和大批的粮秣财富,他虽然有信心击败对手,但却没把握护住自己的丁口和车马。
天气渐热,军心思归,阿巴泰没时间再抢上一遍。
他往准噶尔军中派遣了使者,希望能买通准噶尔人让开道路。
使者往来谈判,已经耗费了好几日时间。
五月二十三,张守言全副冠袍手捧表章跪于宫门之外,恳请出兵南下拯救数十万黎庶。
这一举措让朝中百官大哗。
周太后亲自驾临内阁与阁臣们紧急磋商对策。
“太后、陛下勿急!”
内阁群臣中,反倒是魏藻德显得高深莫测。
“张守言所仗者,不过是那一万番骑!臣前段时日故意与张守言相交,与其营中领军番将巴图多有往来。如今巴图决意归附朝廷,不再听从张某之命。张守言愿意南下,让其自去便是了!”
“此话当真!?”
周太后闻言惊喜莫名,吴生和方岳贡也是大喜过望,唯独李建泰微微色变。
宣永皇帝迫不及待的出声:“何不趁机拿下张守言,将其数罪并罚!”
魏藻德脸上微微一红:“陛下见谅,那巴图说过,若是朝廷处置了楚国公,他便也信不过朝廷了。”
周太后也拉了皇帝一把。
“皇帝还须好好随着诸位阁臣学习政务,有些事是不能靠着喜好来断定的!楚国公到底是于国朝有功。”
(楚国公于皇帝有大功,当着阁臣们的面如此刻薄忘恩,只会让群臣离心离德。)
五月天气,毫无遮拦的宫城前,阳光炽烈。
张守言跪在滚烫的石板上,浑身已经汗湿。
接过他奏表的太监去而复返,在周围无数围观官员的目光中,这名太监微微哂笑一声,再也没有了方才对张守言的恭敬。
“楚国公,太后和皇爷有话给你。”
太监得意的看了看四周的官员,这才慢条斯理的说出了下一句话。
“若是楚国公真的有心去救那些百姓,那就请自己南下吧,那一万番骑如今已经归属了兵部,是要留下来驻守京城的!”
“别跪着了,免得人说太后皇爷不T恤功臣。”
太监口中的“功臣”两字拖得忒长,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姥姥,”身后的魏驴子等一干护卫大怒。
唬得太监腿软,嘴里还硬顶着叫:“你们是想造反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你如果能代表大明,那便是天不佑大明!”
浑身湿透的张守言慢慢的站了起来,沉声训斥这名太监。
他深沉的看了宫城方向一眼,慢慢的取下了自己的国公冠带。
在围观百官的惊呼声中,一套国公冠带衣袍被整齐的叠在了宫城之前。
张守言再一次辞官了!
那太监见事态变大,飞一般的跑回宫内去报信。
脱去湿透的冠袍,张守言只觉得浑身通透,他摸出一把小刀割开手指,将白色的上衣脱下,用鲜血写下了一句话,然后将血衣平铺在冠袍之上。
“咱们走~!”
张守言飞身上马,浑身轻松的向国公府奔去。
群官好奇的拥簇上前去看张守言到底在衣服上写了什么。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张守言诀明于此!”
“好诗句!
不,是好大胆~!”
张守言飞马至国公府前,这里数辆马车已经打好了行装,刘锦绮和两位妹妹也上了马车。
国公府大门开启,照壁前的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张守言“父母”的追赠和诰命服饰,还有刘锦绮及董小宛、陈圆圆和甘宝儿的诰命圣旨和朝服。
张守言保定总督等官衔印章全部悬在府前梁上。
亲兵打扮的甘宝儿骑着马挤到了张守言的身边。
车厢上帘子挑起,露出刘锦绮的笑容。
“夫君,这就动身么?”
张守言爽快一笑:“走~!从此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楚国公辞官退爵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京城。
当张府马车行在大街上,引来无数人指点观看。
三百亲兵堵在后面,防备可能出现的追兵。
行至永定门前,前来围观的士子百姓何止千数,然朝廷的追兵却一直没有出现。
守护永定门的是卞勇,这是张守言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门边有数十名官员士子在等候。
龚鼎孳站在众人前面,对着张守言大呼道。
“张公此去救万民于水火,且受龚某一拜~!”
数十人中竟有十多人都随着他拜了下来,另外数十人都拱手相送。
围观的人群里也有人大叫了起来。
“张公一路珍重!”
诸多仰慕张守言风骨的士子和百姓也随声附和起来,一时声浪滔天。
宫城内。
“太后、陛下,张守言狂悖之极,断不可轻恕~!”
方岳贡被张守言“诀明于此”四个字险些气炸,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吴生等人却默默无言。
宣永皇帝有些跃跃欲试,但看着母后铁青的表情,还是选择听取太后的意见。
“放他走~!”
三个字从周太后的牙缝里钻了出来。
在一万番骑和张守言之间,周太后终于选择了更为重要的东西。
她不希望节外生枝。
可她永远也想不到的是,张守言刚刚抵达卢沟桥,上万“番骑”立即一哄而散,纷纷逃出了北京,追着张守言而去。
整个北京官场顿时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