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东家亲自把觉远送出门,直到马车离开安秀街,从视线里消失,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觉远来过两河轩的事不能张扬,丁懿轩叮嘱先前见过觉远的都管住嘴巴。不过程馥倒是盼着两河剧场以后的小朋友们能有觉远的人气。
“虽然有觉远大师做保,可按规矩还得从小管事做起。”程馥对陆青确实有期望,就看对方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陆青还在震惊两河轩的薪酬,一年抵他在郭家做三年,而且还有奖励机制。难怪来两河轩这么多次从未见过模样寒酸的。他逐条将契书看完,没有多作犹豫,签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全凭东家安排。”
丁懿轩听说陆青给他打下手,有点接受不来,他们应该对调一下才是。毕竟陆青这种经验丰富的大管事,很多人希望得他指点。
程馥目送两人下楼,凑到专心翻茶馆新图纸的吴缨旁边,小声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他跟觉远什么关系?”
“好奇啊。”
“那怎么不问?”
吴缨抬头,“我在等你问啊。”不然干嘛坐你屋子半天。
“啧,算了。”小姑娘没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两河轩的蹴鞠赛因之前跟吴家的纠纷,暂时撤下了几个报名点,还未重新启动。倒是纪管事之前在城中租赁的一处旧马场已经基本改造完成,在将周边的菜地一并租赁改造后,这个地方可以同时进行三场比赛,而且观看区位置也比官方的多了六倍。
程馥现在琢磨的是哪天重启蹴鞠赛报名和小剧场招募。除了这两项外,肉品招商会也筹备得差不多了……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要用心做。
“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吴缨指的是吴家人。
“这样好么?”全往自己身上揽。
吴缨合上图纸,轻笑,“你之前的提议我考虑过了,既然我此生只能是吴家人,那些个糟心事又避无可避,想要过得舒心,唯有把这个族长之位拽自己手里。”
程馥摇头,“我当时不过气话。我哥哥现在不上学了,我们兄妹现在没什么顾虑。”更不可能怕他们报复。
如果连江南世家都应付不来,过两年回京,面对的都是权势滔天大人物,他们更无能为力。这不是他们兄妹想要的结果。
吴缨没想到程寒竟然退学了,渔北书院说不读就不读了。回想起来,程寒虽然跟他这个妹子长得及其相似,但性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他更狠,那种狠不止是对旁人,对自己更甚。
“明天恢复蹴鞠赛报名和小剧场招募,肉品招商会也一并放出去。再让严管事准备两百份肉干,作为两河轩端午节礼。”程馥突然道。
吴缨自然是听她的,不过那肉干味道极好,“会不会少了点?”
“没法子,这是咱们自己产的,肉源本就紧张。”虽然养殖场一直在不断扩大,但毕竟需要周期,为了肉的品质,少一天都不能出棚宰杀。
一直忙到日落,程寒亲自过来,程馥才舍得回家。沈大夫的友人马上就要到金陵了,她要尽快将手头上积压的事务处理完毕。好在她有一群靠谱的伙伴,听说她最近几日都不能过来,大家伙都纷纷表示会尽职尽责负责好自己手头上的事,不会疏忽大意,让她放心,多休息,多吃肉。
沈大夫的友人于初五傍晚进城,直接住到了沈大夫家里。程馥派去医馆蹲守的人收到消息后立即回禀。
翁樊没了先前的抵触,现在把这个“神医”当他姐姐最后的希望,一听说人已经到金陵城,便急着要登门求他立即过来。
好在被程寒拦住了,“舟车劳顿,你让那位‘神医’先喘口气。”
程馥其实也跟翁樊一样着急,但她毕竟不是小屁孩子,这个时候去催没准适得其反,给大夫留下不好的印象。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迁就别人的时间和性子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她只让人先送些水果和点心去医馆示好。
不过这一晚上她都没睡着,一会儿担心“神医”脾性古怪,拖延看诊时间,一会儿担心对方医术名不副实;甚至翁齐敏会不会坚持不到“神医”来程家……
越是临近天明,就越烦躁,结果早上起床使不上力,头也昏昏沉沉的,没来得及叫人就晕了过去。
“嘶……疼……”感觉手被扎了一下,但疲惫和困倦占主导,她又陷入沉睡中。
沈大夫收了针,对众人道:“没有大碍,就是累的。”
他不太清楚程家到底多少生意,但也算是从他们租住水门街小院到现在坐拥精工大宅一路看过来的。两个孩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达到这种程度,必定付出了别人想象不到的努力。程馥突然生这场病也是因为长时间体力及精力过度消耗所致。
“别担心,年轻人偶尔生点小病不是坏事。”
程馥睡到半夜慢慢转醒,看到玖玖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做针线,顿觉好笑。在两位绣娘的调教下,玖玖的绣技突飞猛进,已经可以在闻香面前嘚瑟了。
“小姐您醒啦,饿不饿?”玖玖的声音很轻。
程馥感到莫名,怎么这屋里还有其他人睡着不成?
就在她刚坐起来,喝下玖玖喂到嘴边的水,一道身影掀开帘子大咧咧地走进来。
程馥:“噗——”
徐野:“……”
玖玖连忙用帕子为她擦拭,“衣裳和被子都要换新,小姐,奴婢先扶您起来。”
“你去忙吧。”少年上前,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小姑娘靠在对方肩膀上,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胸膛,“徐六你不是皮包骨!”温暖结实,还有沐浴留下的香味。
“你以为是什么?”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把人抱到外室的软塌上,刚要放下来,小姑娘却不肯了,嬉皮笑脸道:“再走几圈。”
徐野耳根泛红,假咳两声,抱着人转身往其他地方去。
看过她养的盆景,又摸了摸她收藏的小玩具,正准备去数银票和地契,重新铺好床的玖玖就抱着换洗衣裳过来了,程馥才想起自己睡了好长时间,身上一定有汗味,于是死活不肯让徐野抱了,挣扎下了地,跟着玖玖去更衣室洗漱。
“啊,我怎么给忘了,沈大夫的朋友来了么?”就是那位神医。
“来了来了。”玖玖知道她最关心这事。
“你指张骁荃?”靠在更衣室外的徐野,想起那个大越有名的大夫,今天就出现在程家。
更衣室内传来一阵水声。
“有点耳熟。”程馥没想起来。
徐野顿了顿,“他跟睿王交情匪浅,当初假伤痊愈,医案就是他写的。”这也是太医院没有过多质疑的原因之一。
“……他怎么说?”
“要把一块头骨撬开,清除里面的淤血,这样或许还有救。”即便是张骁荃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现在看来,翁齐敏能不能活,还需要一些运气。
“翁樊已经签了诺书。”沈大夫让他等程馥醒来商量过再决定,却被他拒绝了,他不希望这个风险由程家兄妹来承担。如果翁齐敏有个三长两短,将来翁家人知道签诺书的是程馥,必定不会善了。
程馥担忧,“那张大夫什么时候开始?”
“一早。”
玖玖将热腾腾的宵夜摆满了一桌,程馥从更衣室出来正对上等候多时的徐野,对方完全没有不耐烦。
“还以为你后半月才到金陵。”
“在京城没意思。”
徐野晌午进城,刚到程家大门就碰上沈大夫和张骁荃,双方还未来得及打招呼,白居和远藤就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说程馥晕过去了。
他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双腿沉如灌铅。他活这么大头回有这种感受,当时无法分辨那是什么情绪,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害怕,怕极了。
“你一直在这里?”
徐野收回思绪,“嗯。”
小姑娘脸皱成一团,“那我睡觉的模样岂不是都被你看光了?”
徐野叹气,“确实挺难为我的,以后每天睁开眼就会看到一个丑姑娘。”其实是有点可怜,即便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像个不踏实的孩子,缩成小小一团。天知道他当时多想把人抱进怀里。
小姑娘嘿嘿笑个不停,“凑合过吧,孩子他爹。”
看她恢复精气神,他心底的焦躁平复了许多,“别让你哥哥知道。”否则以后要偷溜进来就不容易了。
“我哥哥很聪明。”
徐野一愣,“所以……”
“所以你不要戳穿他装糊涂这件事。”不然大家都尴尬。
徐野笑了,这是一对什么奇形怪状的兄妹啊。
吃好宵夜,程馥打了个呵欠,离天亮还早,她让徐野回自己屋休息。徐野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翁齐敏能不能活,咱们尽力而为,其他的只能看天意。”他也希望翁齐敏活着,这样小姑娘的人生就少一点遗憾。
“嗯。”
“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你多想想我,想想你哥哥。”徐野目光恳切。
程馥鼻子微酸,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