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做个荷包。”一肚子话到嘴边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句。
小姑娘脸色一滞,尴尬得很,脑子里千言万语想解释自己不会,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尽,尽量吧。”想起自己曾经给哥哥做的那个惨不忍睹的荷包,真是恨不得收回刚才的应承。
两个人都在懊恼自己没说真话,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雅间再次被人没礼貌地打开,徐野有些意外,自己的题那么好解么?看来江南真是人才辈出啊。
哪知来的人比之前更多了,其中不乏画舫中的其他客人,显然是来看热闹的。
“你们到底是何人?”月白袍男子这次没吭声,倒是一名稍年长的书生提防地质问。
程馥挑眉,掩着嘴对徐野道:“看来是没答上来?”
她这话一出,在场陷入尴尬的静默,先前找麻烦的月白袍书生更是一脸通红,敢怒不敢言。
“要不诸位回去再想想?”程馥给他们台阶下。
可惜有人不想要。
“这题不算,重新比过。”年长的书生没羞没臊地要求。
程馥站起来,不耐烦道:“行了,这雅间让你们。”
徐野没有质疑她,也站起来,对愁眉苦脸的画舫伙计道:“楼下可还有位?”
闻言那伙计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连忙道:“有有有,请二位随小的来。”
众人都没想到两人会是这样的反应,跟他们想象的怎么不一样?还以为今天要么从文采上碾压对方,要么从武力上按服对方。结果人家两边都不选,直接就让了。
他们非但没感到一丝压服别人的愉悦,反而有种被人嘲笑的羞耻感。
那伙计将两人请到一楼靠窗的雅座,并自掏腰包送了一盘小吃,只为感谢他们的谦让。
“不觉得我软弱?”小姑娘笑问。
徐野摇头,“你只是太理智。”做什么都算利弊。
刚才硬碰硬他们依旧有吃不了亏,但她不希望因为这些人破坏了今日来游河的目的,也不想因为一间屋子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斗来斗去,影响赏景的心情。在这种事上略作让步,她不会觉得委屈。
徐野觉得自己还蛮了解她的。
“抱歉,帮你做了决定。”她有些惆怅。
徐野又摇头,“如果我不认同,那么我一定拦着你。”换言之他也觉得她的做法没什么不对。
“……如果你觉得我不对,你就拦着我。”小姑娘明亮的双目微微湿润。
徐野觉得自己好像得感谢那帮蠢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就再没人来打扰,画舫回到码头,两人就下了船,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吴家二房
鸿泽行的东家不是别人,正是吴家二房如今的当家人吴缨。也所以画舫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们这样横行无忌多久了?”
丁通无奈道:“他们什么样,您不是最清楚么。”今日在画舫上找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吴家大房嫡子吴子琪和他那群狐朋狗友。
要说吴子琪与吴缨年纪相仿,两人品行真是天壤之别。吴子琪被惯坏了。
“以后但凡有他带头闹事的,一律不必顾我脸面。”有能耐就真刀真枪跟鸿泽行对着干。
丁通知道主子不仅仅是厌恶吴子琪的作风,还有对大房与生俱来的抵触。反正主子既然能下这个命令,就说明就算吴子琪折腾得再厉害,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他自是欣然照办。
“跟着程馥的人查到了吗?”吴缨听说程家来了京里的客人,免不了有些好奇。
丁通目光在屋内转了转,吴缨意会地命伺候在侧的丫鬟们下去。
“回主子,此人乃大理寺卿徐则独子、新科状元徐炽烈。”虽然他没有亲自去盯着,但底下的人回来一描述,他再结合之前存着的新科所有进士的画像,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吴缨脸色更难看了,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大房那个蠢货不知死活,这要不是在金陵,他早被人抽筋扒皮了。”吴家有些人到了今天还以为吴家在金陵手眼通天是土皇帝呢?
比才学,人家是三元,比家世,人家父亲乃天子近臣,承启帝心腹。吴家是什么?说得不好听,是皇上一直除之而后快的江南世家。
丁通知道主子在气什么,小心翼翼询问:“那要不要送些年礼去程家。”当做赔罪。
吴缨抬手,“暂且不必。”
“让你的人这段时间别靠太近。”徐野这样的人看似只身下江南,但谁又真的清楚他四周没有跟着暗卫呢。毕竟徐则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吴缨不想盯着程馥的同时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丁通应了声便下去办事了。
吴缨心中烦闷,将窗户全部打开,直到冷风灌进来才好受些。
他不让丁通去程家赔罪是因为这件事鸿泽行并无大错,徐野若是要迁怒,鸿泽行充其量算畏惧权势,到时候再补偿也不迟。
另一方面,鸿泽行东家这个身份他一直隐藏得很好,除了几个心腹管事,没有人知道。所以这把火怎么也燎不到他吴缨身上。
但是这不算个大事么?
在程馥的让步后,这件事确实变成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小插曲。但如果程馥当时不让步,一定要死磕呢?
以吴子琪的性格,这个小纠纷最后一定会放大成吴家与徐野的恩怨。那么作为还没被分出去的吴家二房主子,仅凭这个出身,他就失去了选择立场的权力。
根源问题不解决,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
闻香和玖玖的绣功都只是一般,所以从来都不好意思给主子们做东西。程馥也是知道她们两个做做猫窝狗棚还行,精细针法是不能指望的。于是她把希望放在了金陵好邻居花大妈身上。只可惜,花大妈缝缝补补,做枕头被子还行,这要穿戴在身上的,手艺就有些难登大雅之堂了。
徐野靠在书房的躺椅上看书稿,时不时偷偷瞥一眼愁眉苦脸的小姑娘。本来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的,是方才一位邻居大妈进来,两人在门口说小话,被耳力好的他听了全部,才知道小姑娘原来并不擅长绣活,想临时抱佛脚跟人学一学。
他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嫌弃自己不经大脑的要求,一方面又感动小姑娘对他上心。
“小姐,朝晖回来了。”闻香在门外禀报。
程馥搁了笔,“进来。”
朝晖的脸被冻得有些僵,不过身上穿得厚实,并不真的冷,他朝程馥行了礼,将一封信呈上。
那是程寒命他亲自送回来的,程馥似乎早有预感,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让朝晖先下去喝点热汤暖身,休息片刻。待人离开,书房的门关上后,她才慢慢拆开信。
半个时辰后,朝晖带着程馥的回信和小半车吃的穿的,冒着大雪回渔北书院。
信上的内容徐野并不知道,但不难猜出是程寒做了什么决定,而小姑娘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选择尊重哥哥的想法。
程馥画好了荷包的样式,剩下的就是如何把手艺练起来这件事。抬头发现徐家小六正打量她,顿时有些心虚,手慢慢地从旁边拿一本书盖在图案上。
“咳咳,那个……我哥哥不回来过年了。”冷清点你不介意的哦。
徐野倒是没想到程寒竟然不陪亲妹妹过年,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见见对方。
“对我来说是好事。”
“……”
望着对方那张心花怒放的脸,程馥有些恍惚。京城的女子们从未有人见过他这一面吧?那她是不是可以沾沾自喜一下?
“徐六,你会不会纳妾?”
“啊?”这个问题太突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馥叹了口气,“看来是会了。”
“不……”
“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只能守着一个男人过活忍受他容颜老去身形臃肿胡子拉碴玩鸟斗蛐蛐包戏子……”
“等等你听我……”
“生不出儿子抬不起头人嫁妆被败光还要被说不贤良……哇啊……”她说得正起劲,突然身体腾空,被紧紧箍在某人的身上。但某人明显不会轻易放过她,换了个姿势打横抱着。
“瞪我做什么,我说得哪里有错了?”程馥一点都不见外地搂着他的脖子,理直气壮地直视他。
徐野轻笑,“没有错,但那也不是我。”他想对小姑娘说很多话,想告诉她,自从认识她之后,终于理解他父亲为什么在他母亲去世这么多年,一点旁的念头都没有。
可同时又不想说,因为他是男人,男人的承诺对于脑子清楚的女人来说都是屁。很显然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心智。
小姑娘打了个呵欠,小脑袋靠着他的肩膀,“你来金陵,我很高兴。”
“嗯。”
远在京城的徐则小心翼翼地打展开一幅画像,笑着对画中的人说:“你儿子比我强,会得偿所愿的。”有的人一旦被放进心里,那便是平生。这画中之人,就是他的平生。
程寒没想到徐野会上渔北书院来看他,惊喜是肯定的。说起来还是自己怠慢了对方,人家千里迢迢来金陵同他们兄妹一块过年,结果他却答应了季堰去拜访隐居的名士们。
“徐大哥要不要先见见我们山长?”他没有忘记自己是通过谁的关系入的学。
徐野摇头,“我并非汪山海弟子,季山长若是对我有所芥蒂,知道你我的关系,怕是会带累你。”因为他不拜师,所以梧桐书院里一直都有不少人背地里看他不顺眼。那些人对汪山海有多崇拜,对他这个死活不拜师的人就有多介意。
渔北书院旁边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好去处,但是天寒地冻的站在门口也不是办法。所以两人坐进车里慢慢叙旧。
“徐大哥为什么不拜师?”他现在也没正式拜师,只算是渔北书院的学生。听边宁他们的说法是,要等下一批新生进学了,他当了前辈才能正式拜师。
“对外的说法,徐家世代纯臣,家训不允许我随意拜师。至于真实原因嘛……世家同气连枝盘根错节,读书人亦是如此。我同我父亲都不想与这些势力牵扯太多。”徐家有自己的底蕴,什么都不缺,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这番话给程寒带来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于是他把要随季堰以及其他同窗去给那些隐居在江南的名士拜年的事说了。听闻不少老学者至今仍过得清贫,所以他们此行除了听学之外,还要给那些不富裕的学者们送些米粮维持基本生计。
徐野顿了顿,没有直接对他要做的这件事发表看法,只是问道:“将来你想当佞臣还是忠臣?”
程寒蓦地被人看穿心事,有些无地自容。咬了咬嘴唇,“如果两者都不是呢?”
徐野也知道自己吓到孩子了,于是换上轻松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我约摸猜到你想做什么,只是你也要多念着你妹妹些,她不能失去你。报仇的方法有很多,总有那么一条能皆大欢喜。”他希望这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要钻牛角尖,认死理。
程寒什么都说不出口,唯有感激地对他一揖。
“好了你回去吧,我去给你妹子买点烟花。你不在家,这个年我们两个只能自己找乐子了。”徐野自己也是头一回给人讲道理,心里并不痛快。
就是因为清楚他们兄妹曾经的艰难,所以他不愿意恬不知耻地用自己的是非观来影响他们。放下也好,激进也罢,都应该由他们兄妹自己选择。他有的只是自己的私心,希望他们都好好活着,这辈子都不要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谢谢。”
程寒下了马车。
徐野这趟南下虽然是自己一人,但他老子要派人跟着他,他也拦不住。而既然人都来了,带在身边随时差遣也不错,他可以多些时间跟小姑娘玩。
旅厌从旁边民宅墙内翻身而出。
“少爷。”
“都是什么人?”昨日从画舫出来便察觉到被跟踪。当时跟程馥在一起,他没有表露。只让旅厌去反追踪。
“有两方人马,都出自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