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第28章 不再姓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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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寨的夜晚静得只能听见山风拂过的声音,大婶寻了根烧到仅剩一小节的香棒点上,也仍盖不过屋子日积月累的霉味,无奈之下兄妹二人只能开着窗户,和衣而眠。

“哥哥还记得那部大越律么?”顾长烟趴在床上,在酝酿睡意。

打地铺的顾彦清动了动脖子,“嗯。

“我记得有人说过,最挣钱的营生都刻在刑律上。”

顾彦清翻了个身,面朝她,“并非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哥哥……。”

“在。”

“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小姑娘迷糊软糯的声音像是从被窝里传来。

小少年躺平,嘴角轻扬,“依你。”

此后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兄妹两人早早起来洗漱,在客栈用了点鸡汤面和素菜包,不多耽搁,叫上车夫赶车上清凉观。

然而刚出了寨子路就堵上了,望着蜿蜒的山道,密密麻麻紧挨在一起的马车,顾彦清没脾气地让车夫在原地慢慢挪动,他们兄妹和玖玖步行上山。

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见着清凉观的楼宇,而马车堵道的原因也总算得知。有官家女眷要中途休息,所以把马车就地停在路上。这条山道本就是清凉寨的百姓为了方便香客上山,费了十数年修宽的,但再宽也远不及山下的道路,仅仅能同时并排两辆马车。

挡路的那家人一旦停下,那么后面的马车只能从旁边下山的一侧绕过。问题就出在这几日香客多,不少人晚上宿在清凉观里预备天亮下山返程,这样一来下山的人也多,大家卡在那里,想上山的无法,想下山的发愁。

他们一行绕过霸路的马车时,顾长烟眼尖地发现车徽很眼熟,同身边的小哥哥嘀咕:“武定郡王府的。”马车在,车夫和护卫都在,就是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四周此起彼伏的抱怨,也有认不得车徽的平民大声谩骂。很可惜,并没有让武定郡王府的人有所动摇。

“不愧是皇亲国戚。”顾彦清嘲讽。

顾长烟突然大声道:“这不是武定郡王府的马车么?兄长,看来这清凉观灵验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咱们赶紧上山求见云台子才是。”说完一脸急切。

顾彦清无奈地摇头,“听说那云台子午后便不爱会客,也不知咱们能不能赶上。唉……若是有马车代步也不至如此。”

顾长烟回头,满脸不快,“赶上又如何,一身臭汗还不是照样失礼于云台子。”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地继续往前走,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传入了附近香客的耳朵里。顿时马车中私语声不绝。“……就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那又如何,先太后上清凉观都没这么霸道。”武定郡王府的人依旧无动于衷。

兄妹一行在午时一刻到达观内,此时平日缺乏运动的顾长烟累得不轻,她能感觉到自己有几个脚指头起了水泡,再走下去脚底要烂掉。长期练武的顾彦清和自小就做粗活的玖玖都没太大感觉,这也让她十分挫败。决定到金陵就好好锻炼身体。

清凉观里正经道士和修士都不少,香客多的时候,都要共同承担接待的活。但如果只拜神,那么是没有人招呼的,香客自便。若是想见道长,则需要由负责接待的低阶道士和修士引路。

“云台子师尊岂是你们随便能见的?”小道士玄棠负手而立,仰着下巴将三人打量了一遍,瞧他们穿得普通,随行又只有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丫头,不用揣摩就知道出身寻常。便懒得费神搭理。

顾彦清也不恼怒,耐着性子礼节有度地询问:“如何才能拜见师尊?”

玄棠嫌弃地呲了呲牙,“师尊自早课到晚课都不得空闲,呐,那边,瞧见那座玉蟾殿没?”免为其难地抬手指着左前方。

兄妹二人移目,只见殿外站了不少人,从衣着来看,多是仆从。

玄棠愈发不耐烦,“那些都是京里和各州府来的贵人侍从,为贵人们求请师尊会面。”

顾长烟递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劳烦玄棠师兄给个方便。”

玄棠望了望四下,嫌弃地把银票揣衣襟里,“在这儿等着。”

小道士远去后,玖玖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水囊递给他们,“主子渴了吧,先润润嗓子。”

顾长烟喝了水,总算从爬山的疲惫中缓过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无量殿外的竹阴游廊,上边牢牢地钉了供人歇脚的木凳。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没有遮蔽,若是碰到雨雪季节,这里也只能观景了。

他们都没料到玄棠这一去就再没回来,也不知等了多久,顾彦清按捺不住,拉住三名经过的小道士,询问玄棠在何处。那三名小道士年纪约莫七八岁的样子,面面相觑,然后才好心告诉他们,玄棠就在不久前已经下山,大概要过几日才回来。

顾彦清有个不好的念头,于是又拦住了要走开的三个孩子,问他们云台子在不在。

“师尊这三日客满,三日后要闭关,怕是不能见几位。”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玄棠明知道云台子没空见人,却还是收了他们的银子。现在倒好,人一溜烟跑了。若非他主动问询,怕是在这清凉观呆到明年也见不上云台子。

“回去。”小少年沉声道。

顾长烟本就对此行没什么兴趣,自然是乐得下山的。

三人原路折返,走了半个多时辰,就见车夫总算把马车赶上来。顾彦清没有心情再回清凉寨过夜,让车夫快马加鞭回京,若是来不及进城,就在外城的客栈住一晚。

路上小哥哥板着脸,若不是稚气未脱,顾长烟都觉得有些怕他。

挪了挪,挨上小哥哥,“你觉得程这个姓如何?”相传始于周朝,是两族的后裔。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姓是顾长烟上辈子的姓氏。

顾彦清僵硬的神色微缓,“妹妹喜欢这个姓?”

顾长烟挽住他的手,嘟嘴不满道:“从被除族那日起,你我之命就改了。凭什么如今换个名字还得经他人之手?”

顾彦清想了想,觉得妹妹说得有道理,“那你喜欢程这个姓?”

顾长烟见他不那么气了,遂点头,“我叫程馥好了。”

“……未免太随意。”

“哪随意了?笔画可多了,是馥郁芬香的那个馥。”这是她上辈子的名字。当年她快出生,太爷爷重病时日不多,硬是强撑着挺到她出生后亲自抱过她,给她起了这个名字,才依依不舍地离世。这个名字于她来说代表着重视和爱。

顾彦清托着腮帮子,看妹妹眉飞色舞地描述程馥这个名字多好,先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是啊,事在人为,命由己定。

“那我就叫程寒。”

顾长烟吃惊,她本以为要争论半日才能把小哥哥劝服,没想到对方比她还干脆。

“哪个han?”

“寒冬腊月的寒。”

顾长烟心下微沉,暗暗叹息,面上却像个纯凭喜好来做决定的小姑娘,“不妥不妥,冷冷冰冰的,我看就叫程炙吧?炙手可热。”多好的寓意。

顾彦清只是笑,并没有答应。寒这个名,于他来说有警示的作用。无时无刻提醒自己,他们兄妹所经历的一切,那一张张令他生寒的面孔,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都生不如死,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凄风苦雨,雪窖冰天。

同在车里的玖玖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望着兄妹二人,改名换姓这么重要的事,既然随随便便就在疾行中的马车里决定了。

虽说并没有赶上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但两人因为名字的事心情变得很不错。先是在外城找了家还过得去的饭庄吃了顿山味,接着找了家靠近城门的客栈入住。

改名要去衙门做登录,顾长烟手上的产业都得跟着改。他们现在想快些到金陵安顿,所以这种事若要加急,就得找徐野或者翁齐敏帮忙。顾长烟想到最近给徐家小六添了不少麻烦,不好再叨扰人家。于是打定主意找好闺蜜翁齐敏。

在客栈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他们就马不停蹄地进城了。闻香年纪小,刚跟主子不久,难免有些担心。她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一遍。还剪了主子不穿的旧衣服和碎布,加了些棉絮,给两只猫缝制了两个厚厚的小窝。就这么等啊等,总算把人给等回来了。

冬瓜的儿子因为黄毛多于白毛,故而得了个南瓜的名字。两只猫脑袋都大,看起来像两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

“脸大吃亏说的就是你们。”顾长烟圈着两只猫玩了会儿,命闻香去取纸笔出来,她要给翁齐敏写信。

只是信还未来得及送出去,徐野就来了。

顾长烟才想起徐野昨日殿试,便好奇道:“考得如何?”

“不难。”徐野答得云淡风轻。

顾长烟胯下脸,“我是问你考了第几?”

“自然是第一。”徐野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

“状元?”她不是小看徐野,只是这人自从会试之后貌似就没怎么专心温书,她以为他充其量考个二甲,心里还为他难过了一阵,也觉得自己欠人家颇多。

结果……真是呵呵了。

顾长烟伸出手,“厚脸皮求你送件小物给我,不拘什么都行,沾沾喜气。”小哥哥将来也要考科举,状元郎的东西自然能当做好意头。

徐野微愣,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枚拇指大小的墨玉印,有些郑重地放到她手上。

“这是给你的,顾彦清我另有安排。”

顾长烟反复看那枚小印章,总觉得不是一般之物,想还回去。

“会不会太贵重了点……”她干笑两声。

“既是送你,拿着便是。此印与徐家无关。”只代表他。

听到与徐家无关,顾长烟松了口气,将小印珍视地放进自己的印盒里。接着她把改名的事告诉了对方,徐野听说他们要改名换姓,有些意外,同时也能理解。若非顾家伤他们太深,他们不会连顾家赐予的姓名都嫌恶了。

“更名之事我帮你们办,最快明日午后。”

顾长烟嘴角微抽,没想到最后还是要麻烦这个人。她里默默哀嚎,欠的人情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啊。

“你想吃火锅吗?”不自觉卷起的小拳头乖乖放在桌上,一双明眸真诚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年。

徐野目光微闪,似是漫不经心地别开脸,齿间缓缓挤出两个字,“也可。”

御书房

大理寺处置陈年旧案,上下都忙了一阵子,大家伙面上不显,私下怨声不绝。徐则全当没听到,该干嘛依旧干嘛,案子能结就结,不能结就搁置,他并不畏惧上头降罪。

承启帝赵随脾气并不好,但幸在他于朝政上还算清明,尽管对徐则仍没好脸色,但“翻旧案”的事总算不了了之了。

“朕记得你家徐六今年十七,可有议亲?”徐野是特别的,他自小就一副典型纨绔子弟做派,但偏生读书又奇好,这样矛盾的人,在大越还真不多。

承启帝也说不上来自己喜不喜欢徐野,只是每次见那孩子,都让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明明生得一张好皮囊,读书又有天赋,怎么行事风格这么败好感。好几次京城纨绔们闹大事,都有他当乌合之众的影子。

所幸如今高中,想必丢翰林院几年,应该能把那通身毛病改了。

“回皇上,犬子今年十七,未曾议亲,不过犬子先前透露已有恋慕之人。”徐则不疾不徐地答道。

承启帝搁下笔,抬头瞅他一眼,“恋慕谁?”

徐则为难道:“微臣不知。”

“胡闹,他有属意的人你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知?”还有没有一点身为人父的自觉?

徐则苦着脸,“儿大不中留。”惆怅。

承启帝忽略他那张做作的脸,“今日皇后来求朕给他侄女宁颖指婚,你猜宁家看上谁?”

徐则大惊失色,“此事太子殿下可知?”

承启帝不解,“与太子何干?”

“皇上,微臣斗胆说几句,武定郡王虽是异姓王,可毕竟是外戚。联姻一方若是无实权的富贵门庭便罢,若是手握要职的,难保不会被人诟病另有所图。武定郡王乃皇后娘娘的母家,太子殿下与睿王殿下的外祖家,身份地位与一般外戚大不相同,一举一动皆有可能影响朝中势力平衡。还望皇上三思。”徐则非但不问宁家意向的人家,反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给承启帝分析利害,像极了那些为皇上操碎了心的肱骨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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