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启帝年轻时喜欢外出,对许多事充满好奇,后来肩膀上的责任重了,这种好奇心渐渐被每日高高的奏折和朝堂尔虞我诈消磨得所剩无几。
不记得上回来徐府是几年前的事了,一砖一瓦都没什么变化,令他感慨万千。
“都旧了。”在徐则回来前他已经自顾自地逛了一圈。
“凑合过吧。”徐则对自家没有什么不满的。
承启帝突然觉得这老鳏夫有点可怜,“怎么就不肯续弦呢。”哪怕有个妾在身边知冷知热也是好的。
日头猛,徐则请承启帝到客堂歇息,“肯啊,没碰着好的。”
听出对方敷衍,承启帝也不在这件事上纠缠,“太医说你没病,你怎么看?”
“臣的病在心,需要半年静养,皇上若是心疼臣就准了这个假吧。”
承启帝懒得看对方那副不真诚的嘴脸,“你小时候胡扯就脸不红心不跳,如今是愈发老练了。”
徐则目光别过一旁,“没有的事。”
才想起眼前这位君王年纪比自己长不少,说看着长大也不为过。
见他确实没病,承启帝算是放了一半心,但对方先前甩脸也让他憋着气,“睿王请旨去金陵劝太子回京,你怎么看?”
徐则诧异,失笑道:“太子妃在金陵,程家兄妹在金陵,睿王殿下是想去逼死谁?”
好歹是自己的儿子,被这么讥讽承启帝心底多少不痛快,但他同样了解徐则,对方的话难听归难听,却不是不会发生。
赵燕然前阵子才闹着要他把程馥抄家流放,现在突然要去金陵,说不是冲着“报仇”去的他都不信。
徐则觉得皇上变了不少,“不如给睿王殿下安排点别的差事,至于金陵,派个能跟太子说得上话的宗亲去。”太子和睿王之间的隔阂是太子认清处境,放弃了兄友弟恭。
徐则的建议总是恰到好处地给承启帝带来新的思路,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选,还很有把握这个人能把太子带回来,不至于让他们父子最终走上撕破脸的局面。
“你要病到什么时候?”
徐则满不在意道:“看情况吧。”
第二天大家发现徐则在朝堂上也不当摆设了,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下了朝乖乖到御书房议政,不少之前唱他“失宠”的人相当失望。
忽略大家的怨气,徐则扫了眼在御书房的所有人,发现赵燕然不在。
“济南府善济寺那事您是知道的,这不是逃了三十多人么,官府迟迟没有捉拿归案,皇上正琢磨派什么人去主持缉凶事宜,睿王殿下便主动请缨了。”大理寺的人凑他耳边小声嘀咕。
“哦。”这种事按说派个办案经验不足的皇子去也没什么用,但皇上大概不想儿子一直执着于金陵,故而对方一提,即便不合适也同意了。
济南府上个月出了一件大事,有长期被虐待的小僧向官府揭发,善济寺的地井藏有一大批财宝,来源成谜,有人怀疑善济寺根本不是什么和尚庙,是一群盗墓贼假扮。
当地知府为了不打草惊蛇,以了解情况为由好声好气地请几位大和尚到官府,结果一夜之间全寺的人就跑了,这个举动基本证实了那个猜测。
这案子不小,赵燕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开小差的功夫,右相向承启帝提出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很多事熟手办起来稳妥。徐则留意到他要调整的官员中有好几位是陈家人。
这就很有趣了,上次因宋、陈两家的纠葛,给京城百姓带来恶劣的影响,承启帝下达了惩处,至今没有恢复。而右相暗戳戳的要恢复陈家族人的官职,说没所图鬼都不信。
徐则猜测,两家多半达成了什么默契。
事情过了那么久,影响已经淡去,承启帝还想继续用两家,斟酌一番后同意了右相的请求,并撤销了所有惩戒。
“监丞,当初您为一己私欲让两家损失惨重,如今两家起复了,您自求多福吧。”今日议政结束,有人经过徐则身边时故意道。
徐则好笑地望着对方:“我为了什么私欲你倒是说说。”
“嘿嘿,我们都知道了,徐同知要纳陈家那位外孙女为妾,您是给人出气呢。”程馥和徐野的事如今也是京城热议的话题之一。
“哦~”徐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没有反驳,只笑着离开了御书房。
没两天,这位当众在徐则面前多嘴的官员就被人检举德行又亏,纵容家奴在家乡跑马圈地,惹得当地民怨颇多,更严重的是他爱重有加的侄子竟悄悄地纳了被流放的罪臣之女为妾,还贿赂官府为她换了个出身。
那名官员当即被撤职查办,引起朝堂轰动。
这个轰动不是因为官员犯罪这种事,而是徐则竟然会公报私仇,这太不像他一贯作风。要知道平日里更难听的话都有,他几乎没生过气,心情好就顶回去,反正别人也说不过他,心情不好就冷笑走开,没有人能实质性伤到他分毫。
左相想到朝上徐监丞一副佞臣的模样就有些头疼,“是什么让他们以为徐则好惹?”
“右相的人应该回回魂了。”最近真是嚣张过了头,忘了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把柄在旁人手中了。
三皇子只知道父皇重视徐则,却想象不来有多重视,“那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静观其变,徐则不会让右相坐大的。”很多时候徐则的意思就是承启帝的意思。
金陵
得知不止是金陵百姓议论她要给徐野做妾,京城的人也这么说,程馥只觉大家真闲,也说明世道还可以,自己要多想想如何利用这个太平盛世来囤积财富才是。
“就非他不可么?”花大妈想起外边越传越离谱的谣言,心里就不痛快。
程家兄妹也算是她看着一路走到今天的,就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孩子,哥哥努力读书,妹妹努力赚钱,都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了改变不公的命运。
可外人对他们实在不够宽容,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却总被诟病,带有恶意的人对他们的恨意都快成执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收了什么黑钱干这种迟早遭报应的事。
如今但凡了解他们兄妹的,谁不说他们可怜。
“孩子啊,听我一句劝,招个上门夫婿最省心。”花大妈说这话的时候警惕地瞅了瞅四周,生怕徐野突然出现。
程馥忍笑,安抚道:“放心吧大妈,我吃不了亏。”
景二老爷也在发愁,这个传言越来越逼真,让他自己都开始怀疑程馥是不是真要给徐野做妾。他真想擅作主张去帮儿子去提亲,可景元泽那日把话都说死了,他也不得不顾虑儿子的感受。
如今最怄的是,程馥到底怎么想,难道真打算去给徐野当妾?那还不如嫁到景家呢,好歹明媒正娶三房奶奶。
同发愁的还有吴缨,他总觉得一个做妾的传闻能被一直提及,肯定有幕后推手,而且不止一家。他担心长久下去于小姑娘无益,以后出入体面的场所,见合作的客人,都会被看低一等。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而徐野一直没有表态,程馥也没有辩解,就连程寒这个出了名的宠妹狂都十分安静,也让关心他们的人不好轻易出手帮忙。
“朗晨哥,你把馥姐姐嫁给我吧,她那么好,给人做妾太委屈了。”小小年纪的季锐都看不下去。
“朗晨哥……你有听我说话么?”
程寒点头,嗯了声。
“馥姐姐那么好,你别让她给人做妾,我心里难受。”季锐颓唐,看得出真的被外头的流言蜚语影响到了。
程寒平静道:“就算我死了她也休想给人做妾。”他的妹妹,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把她许配给我咯?”季锐裂开嘴。
“你对她的喜欢不是男女之情。”程寒把他的功课拿过来,细细批阅。
季堰抬头,瞪了儿子一眼,把季锐生生吓得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再说小话。
相较之下,徐野这边的氛围更令人浮躁。每天都有请帖和礼物送到衙门以及家里,退回去了还不依不饶的,态度差一点,那些人回去后就到处诋毁他的小姑娘。因为他手头上有更重要的事,而小姑娘也没有要澄清的意思,所以他都忍了。
徐则的信上说赵燕然去了济南府,这是事实,然而徐野的暗线给他反馈的消息是赵燕然到济南府后就称水土不服,闭门养病,人实际上已经从济南府往金陵来了。
徐野要布置合适的人选去揭发赵燕然擅离职守,还要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将消息传给在金陵的太子,加上要查清楚张家和陈家到底达成了什么默契,着实费了点时间。
两人都各自忙碌,默契的不打算回应任何,可即便如此还是架不住有人非要往跟前凑,还是在今年蹴鞠赛第一场的时候。
太子在京城没少看各种比赛,但像这样正儿八经建造专用场馆,配备各项设施的头一回见,他稀罕得很,在程馥的陪同下逛了各个地方。
“这位公子好面生,是不是刚来金陵的外乡人?”游兰苹和几位少女突然挡到他们面前,阻了两人的去路。
“是刚到金陵不久。”赵燕韬和气地回答。
程馥总觉得游兰苹找上门肯定没好事,不等她们开口,对赵燕韬道:“我先领您去观赛区。”
赵燕韬点头,抬步要走,游兰苹又前了一步,直直地挡在他们面前。
这下赵燕韬脸色没先前那么好看了,“小姐有事?”
游兰苹冲程馥挑衅地挑了眼,然后对赵燕韬道:“公子您可知您身边这位程姑娘是何来历?”
赵燕韬耐着性子,“当然。”
游兰苹冷笑,“您初来乍到,肯定不知道她如今是别人的妾吧,我看你不似寻常人家子弟,可莫要被这低贱的女子蒙蔽,耽误了自己的名声。”
赵燕韬倒是想帮小姑娘解决了这个麻烦,但又想到这些天她和徐野都没吭声,说明两人各有打算。
“你自己解决,我去看比赛。”话音刚落,挡在前面的游兰苹就被人从后一扯,拉开好远,那人松手后她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地,随行的其他女孩这才发现这位公子带了不少人来。
丢了个大丑,游兰苹委委屈极了,但那“无理”的男子在护卫的簇拥早不知去向,她只能在小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按说衣裳也脏了,该去换一身才不失礼,但她选择把自己的倒霉归咎到程馥身上。
“你这贱蹄子,不守妇道,当了妾还四处勾搭男人,徐大人瞎了眼让你进门。今天我就要帮徐大人清理门户。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带走。”
然而她的丫鬟婆子都没人敢上前,倒是程馥不耐烦了,吩咐自己带来的护卫,“把她们赶出去。”又对旁边已经黑脸的纪学义道:“吩咐下去,以后游兰苹不得靠近两河轩,也不得参与两河轩以及大河剧场任何活动。若是敢闹事,扭送官府。”
“你……你怎么敢,我是谁你知不知道?”
程馥冷脸,“怎么,是柔嘉长公主让你来捣乱的?那我晚些时候就找她讨个说法。我倒是想问问我程馥什么时候得罪过柔嘉长公主,或者什么时候得罪过你游兰苹。还是说你就是欠收拾,觉得上回那顿棍子没吃够,今天想当着金陵城百姓的面再挨一顿。”
“你明明你不守妇道,跟外男举止亲昵,对不起徐大人,还有脸迁怒旁人。”
“来人,把她的嘴打烂送回景家。”程馥不想跟她废话,转身离去。
因为没避着旁人,所以程馥当众让人打了游兰苹的事当晚就传遍了。桑赠齐找徐野,让他不要徇私,程馥打了人就得承担责任,把程馥送到衙门等候发落。
徐野让他先去问问柔嘉长公主,程馥到底有没有打游兰苹。如果柔嘉长公主说没有,那么就是别人看错了,游兰苹是自己摔伤的,桑赠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而景家那边,因为游兰苹又惹祸,景家人愈发不喜,就连景老夫人都觉得她今天做法不像个大家闺秀,跟弄堂里的长舌妇没分别。从前见面都端儿端儿叫唤着亲昵,跟亲祖孙似的,现在恨不得与她疏远些。
柔嘉长公主也有些不好下台,她毕竟叨扰景家,自己人还给景家三番两次惹麻烦,别人面上不显,心底怎么嫌她们姑嫂都说不准,于是不得不让人挑了些好料子和首饰给景家人送去。
“我看也别治了,她那张嘴以后就算嫁人也迟早被人毒哑。”景元泽不知游兰苹说了多难听的话,但他看到了对方惨不忍睹的伤,多少猜到一定不堪入耳。
打了游兰苹这件事又成了程馥嚣张跋扈的“证据”,有些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人就是纯粹的恶意。不过过犹不及,已经有脑子清醒的人渐渐发现不对劲了。说白了小女孩之间的恩怨,谁家没有,更恶毒更凶残的多的是,人家就没这般热闹。
这种恶名程家兄妹依旧忍了下来,徐野也看似忍了。但没过几天,游家就来人把游兰苹接回了秀洲,据说为她看好了一门婚事,两家底蕴接近,算是门当户对,她的年纪耽搁不得,赶紧嫁出去才是。
游兰苹挣扎着被丢上的马车,而柔嘉长公主既没有留她也没有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