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风物馆在宋、陈两家的喧嚣中正式揭开面纱,没有舞龙舞狮,也没有放鞭炮,安安静静地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边上开业了。
除了展示金陵的风土人情外,还出售一些从金陵运过来的手工艺品,每个物件前都立着一块制作精美的厚纸牌,上面有简单的图案和描述,特别的可爱。
两河轩开这个门市并不是为了挣钱,纯粹是推广江南物产,而小酒馆把这里租给两河轩只是签了租契,象征性地一年收一百两租金,可以说投入也不高。
“夫人您真有眼光,这扇子的扇面确实是苏绣。”事先调教好的小丫头带着两名贵妇在馆内参观。
“我家绣娘也是苏州来的,怎么没这手艺。”其中一名夫人拿着折扇爱不释手。
小丫头解释道:“这是苏州陆家绣娘的手艺。”
“陆家?若是他们家,那自然是比不了的……”两人似乎是姐妹,对这些精致的小物件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们这扇子卖不卖?”
“您手上这把是不卖的,倒是有其他的二位要看看么?”
于是三人有说有笑地朝二楼走去。
得,程馥从金陵带来的风物一天时间就卖掉了大半,这还是每人只许买一件的情况下。她纳闷京里的人这么缺消费场景的吗?但凡是个装潢好点的,摆台精致一点的,东西质量有保障的,不管实用不实用都很快脱销。还是说只有她名下的产业有这种现象。
突然一道凄厉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只见人高马大的男子对着一套皮具跪地痛哭,不停地磕头,而他身边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吓得手足无措,站在旁边揉着小手,瘪着嘴问爹爹怎么了。
“父亲母亲,儿子不孝啊,儿子错了……”他哭得很伤心,在场的游客都不禁动容。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哎哟年轻人你可不能在这儿大声。”人家刚开业你就这样,晦气。
那男子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向旁边一脸关切的陆青道歉,他知道对方是这里的管事。
“实……实不相瞒,我是金陵人,这画上的一家三口就是……”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
老夫人讶异,“这是你父母和你么?”
他哭着点头。
程馥随即望向那张画,她记得是水门街一位大婶要求画工这么画的。说儿子上京多年一直没有音讯,自己和丈夫腿脚都不好也没法去寻他,做这些皮具一是挣点家用,二是没准儿子能看到。
两老在画中传达的意思是希望儿子好好活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给他们写信,有空了就回金陵看看。
当时丁懿轩唏嘘地诉说二老的经历,程馥只觉得他们可怜,却不认为能实现梦想。毕竟京城实在太大了,人也太多了,而且这么多年没音讯,谁知道是不是已经不在京城,或者人已去世。
现在想想,是自己太悲观了。
画上是一家三口还年轻的时候,孩子握着一串糖葫芦张嘴大笑,身后的男女一边做活一边看着孩子,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而图画的下方有几行小字,写了一家三口的名字和地址,还有大叔大婶对皮制品的理解。
这个刚才亏哭啼啼的男子,之所以杳无音信这么多年,并不是因为不想回去,而是没脸回。
九年前他带着父母所有的积蓄来到京城读书,但京城的富贵很快让他迷失了,钱不但很快花光,还染上了恶习,最后书院也容不下他,最终不得不弃学谋生。如今在码头上做文书,娶了妻也生了女儿。只是日子并没有改善,至今仍租着房,妻子生了孩子后身体不好,也没法做活挣贴补,一家三口都靠他做文书的那点微薄收入过日子。
昨天他到菜市买肉,经过昔日热闹非凡的“有间酒馆”,意外发现已经变成了“金陵风物馆”,门口立了块小酒馆搬迁的告示牌。
他望着新招牌久久没挪步,然后今天趁有半日休息,便抱着女儿过来转转。没想到会在这里面看到父母亲手做的皮具,还有父母对他的思念。
“你爹娘身体都不好,尤其是你爹旧病缠身,行动不便,你再不回去见见他们,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了。”闻香义愤填膺地冲他大声道。她跟水门街的街坊特别熟,几乎每家都认识,这人的父母什么情况她最清楚不过。
旁边有人听到这话,忙劝道:“回去看看吧,母爱无所报,人生更何求。”
那老夫人也很动容,拭了拭眼角,“你带着孩子随我出来。”说着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往外走去。那男子不明所以,把女儿抱起来也跟了出去。
后续如何程馥没再关心,她觉得京城虽好,但未必适合所有人。金陵一样繁华,一样有很多机会,如果读书不成,就试着做点别的,只要勤奋好动脑子,不好高骛远,在哪里不能把日子过起来。
两河轩、大河剧场、小酒馆、清凉寨客栈、庄子、地……各项事宜都捋顺后,程馥命人收拾行李,准备起程回金陵。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她。最重要的是她好想家,那里有她的小哥哥和压寨夫君,还有正累死累活的伙伴们。
“宋管事想你留下来帮他。”将写了一部分的稿纸整理好递给玖玖。
陆青受宠若惊,“那我得好好谢谢他。”
“你自己怎么想?”
陆青没犹豫,“反正以后还得跟着您回来。”现在两河轩的重心在江南,他打算多学点,让自己能独当一面后,再上京施展拳脚。
程馥没好气地把他打发出去。所以吴缨要跟着,钱山要跟着,马小东要跟着,他也要跟着,程馥有种感觉,过两年再回来那阵仗估计跟拖家带口没分别。
出发前一天,她特地去了一趟徐府,向徐则告辞。徐则叮嘱她不用查兵部董主事的事,有最终结果会送信去金陵。她自然是听话的。
徐小八早在她进大门时就留意了,一路跟着摸到了五房地界上,待人回去后,忙缠着徐则问那姐姐是谁,虽然穿得朴素,但藏都藏不住的漂亮。
“你六嫂。”
“!”
七月初八,车队浩浩荡荡地经过了金陵的界碑,想着马上就要回到家,舟车劳顿的众人都满眼期待。风景头两天看着还新鲜,但沿路都差不多的景色,加上晃晃悠悠的马车,那简直就是折磨。
“徐……徐大人……”车夫惊喜的声音传来。
程馥咬着笔头,拿着自己新写好的手稿,皱着眉头反复阅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逻辑不对。听到这一声,整个人都飘起来。
马车虽然能容下不少人,但空间肯定会逼仄,这样程馥就不能躺下来,所以闻香主动下去换到后头的车,而她刚出去,一人就掀开帘子带着夏日的风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