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人世间怨念、恶念、邪念、嗔念太多，往往会滋生邪祟。

滋养邪祟的念，也被称之为气，统分为阴气和煞气。

凡人都有念，这些念往往环绕在生人周围，无形无影，肉眼不可查，可一旦这些念由于某些原因，转化为气，那么则有可能散发出去，吸引或者吞食更多的念，形成足以扰乱天道起运的灵。万物皆有灵，一旦沾染了邪气，便会产生异变，变为妖魔；若是凡人枉死、横死或是因外力导致无法寿终正寝，再吸收阴气，便会成为鬼。凡人不争气，是因为心内少一口气；僵尸会尸变，则是多了一口气。便是这个道理。

气虽相似，却不相同，往往不同的气无法共存，就像人鬼殊途无法共生一样，只要在六道之内，便有无形的界限，凡是试图超脱者，不仅要接受天道的惩罚，更要承受混乱的气的反噬。

相反，有邪便有正。依附自然，顺从天道，广积功德，也能蕴养气，大致称为浩然正气和自然灵气。如果说，身体是一根蜡烛，普通人养气能够养生长命，使得蜡烛更耐燃一些。而修道之人，或是礼佛之人，养气积德，又不沾人间烟火，则能够慢慢与天道重合，化为自然，气息绵长，犹如长明灯一般。

古往今来，人修道，鬼修阴，妖魔修煞，一切都有定数，强求不得。只有阴煞之体，超脱于天道之外，人神共憎，得而诛之，但对于妖魔鬼怪，却是逆天改命的至宝......

天是阴的。

无名山林，鸟兽似乎绝迹，一片寂静。

天雨蒙蒙，林外不远，一条泥泞小路，有一个匆忙的旅人，背着竹篓披着毛蓑的身影，踩着慌忙的步子，奋力行进着。

昨日傍晚乌云便遮了半边天，不久便下起了秋雨，缠缠绵绵的，通宵不绝。那人没敢漏液穿山，便寻得一颗大树，就着弯曲粗壮的枝干歇息了一晚，原本已是计较好了，今早早起赶回脚程，谁知返程的这些天，劳累感一天天加重，在潮湿的林中脚步感觉尤其严重，可也只有在这筋疲力竭的时刻，她才敢昏昏沉沉重地睡去，不去想每晚梦中，那安静到极点的黑暗，空旷无人，传来的沉闷脚步声，和清晰的水滴声，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有人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回头看时，却一无所察？

夜格外漫长，事实上自在海县踏上归途起，长期以来恪守的规律作息已经乱了，连多睡了个把时辰也毫无所觉。待到醒来时，人并未清醒多少，仍旧有些散力。勉强咽了几口粗饼，怔怔望着越积越厚的乌云，她才反应过来，今日的脚程，落下了。事已发生，那人心中除了懊恼，便是一心想着赶路。

这一段蜿蜒的山路，杂草与烂泥和在一起，还有一些碎石子可以踏步，那人虽是大口呼着白气，走的倒还顺畅，一鼓作气，闯入了两山之间。

时节变换，即使有雨水滋润，不少草木仍是枯萎，两座高山不复青翠巍峨。枯枝落叶遍山都是，新的旧的，重叠在一起，将山腰的小路挤得满满当当。

毛蓑湿重，行进的节奏若断，就不得不停下步来，也好让眼前的雾气消散些，能仔细观察，再图缓进。

小心翼翼地踩了几脚厚厚的落叶后，心中估摸有了几分底，便继续轻手轻脚前行，顺手捡起一根结实的枝干，折断成满意的长度，充当起手杖。

看似顺利，没走几步，一颗被大风拔起的老树斜横在前方，那丝丝跟茎似乎还连在土里，又就像恰好卡在了那处。

树与路的下隙小，无法钻过，斜坡陡峭，无法从上方绕过。老树沉重，只能微微推动，那人便手脚并用，抓住一个疙瘩，借力之后半个身子撑上了树干，一脚正要跨上树干，麻鞋带泥，与曲滑的树皮交错，重心偏向，整个身体开始往下滑，闷哼一声，那人敏捷地抱住老树，险而又险地保持静止。

只要......解下竹篓，丢却蓑衣，凭其灵活的身手，爬上去毫无问题，但一村的纸书信物，全在篓中，这一卸，信誉便也跟着丧了。信客、信客，老信客的嘱咐，乡人期盼的眼神，让满是血丝的双眼，不住圆睁起来，咬住牙关，要赌这一生的运气，湿滑的树干，松动的泥土，一点一点往上挪动。

不去想坡下的溪水哗哗作响，不去听风中吹风，热汗滚滚灌入胸怀，冷汗却已沾湿了整个背裸。腾挪了半晌，树干下的泥土点点散落，人与树已摇摇欲坠，好容易，够着了一株灌木，侧着身子奋力一跳。

别扭的发力，整个人摔在坡上一手牢牢抓住灌木，不让自己掉下去，土壤还算牢固，那小株灌木的深深的扎根在土里，强强牵扯住了她的重量。

可就在这时，她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下方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脚踝，在一下一下地用力往下拉，被抓住的地方宛若紧箍，刺痛不已，力道之大更是让她那只腿无法动弹，她用另外一只脚蹬了几下，却发现踩在空气上，向下看去，居然什么也没有！

天空沉闷着，默然注视着这一幕良久后，云层中突然闪了一下，接着轰隆隆一声惊雷，一团黑影就在她的脚下一现而没！

“有什么东西在抓我的脚！“

她想着，心内泛起恐惧的浪潮，满眼透着不可思议。矮灌终于不堪重负，松了根丝，她骤然滑落。

她努力用手挖入土中，奈何坡陡泥滑，惊叫一声，整个人翻滚而下，坠入那因久雨而涨深的溪水中，浮浮沉沉，连呛几口水，毛蓑浸水，沉重无比，一点一点抽光了力气。

突兀的，她来不及吸一口气，被什么东西往下一拖，没入水中，逐渐往下沉去。

她仰望着浑浊的水面，双手无力地伸着，挣扎着。心中一片绝望，脑海中更是闪过无数个画面，最终定在了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仿佛看到了深沉的眼眸，她反而安静了下来，闭上了眼。

雨水淅沥沥地降下，落在地上树上沙沙作响，而落在湍急的水流中则滴滴答答。

“咕嘟。”最后一口气息散去，她在水中呼出一个大水泡，慢慢扩大扩散......隐隐约约，听到一句：“灵台御中，篆法传神！”

“刷刷刷，刷刷刷。”

一张散发着淡淡青色的纸，轻柔地切开了气泡，准确地穿过她耳边的发系，随后是两张，三张，数不胜数......

已经失去意识的她，无法感受到，随着她下方发光的纸一张张撞击在诡异的阴影中，灼烧出一道道白烟后，抓着她脚踝的力道已然消失。她被水流冲击着，在水中飘忽不定，可接着又被数十张符篆链接成的纸手用力往上推去，速度之快，仅是眨眼之间便冲破水面，一飞而起，抵达岸边的一块大石的上方。

那纸手本要将她缓慢托放在大石上，可变数陡生，一声不似人间的尖叫，从水底传出，原本湍急却平常的溪流，忽然从水道中间旋转出一个漩涡，借着水势和不断降下的雨水补充，几道水柱冲天而起，便向着她涌去，泥石混杂，其势汹汹。纸手顾不得将她放下，旋即铺张开，化手为盾，打算硬抗水柱的冲击。

她面朝下跌落在大石上，半边身子选在石外，腹部正好承受了下落的力道，撞击之后，她面容一阵扭曲，无意识地吐出了几口脏水，复昏死过去。

看到这一幕，山腰上的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眼皮跳了一下，暗呼罪过，但局势亦不容他分心，抵挡在信客前方的纸盾虽扛住了几道水流的冲击，但也在节节后退中。

不仅如此，水底的东西显然有所保留，只见一道黑影从侧面迅速探出，阴险地绕过纸盾，朝着道士卷来。道士正一心二用，一面努力催动水中的符篆继续猛攻，又要兼顾水落的信客的安危，此时察觉到了危险，眉头一沉，双眼凝视，准而准之地捕捉到了黑影的踪迹。

电光火石间，道士先从怀中抽出一张金色的符篆丢向空中，又从指间逼出一滴精血，甩在符篆上，金光大盛，而上面原本暗淡的图案，瞬间龙飞凤舞起来。

符篆在颤抖，而天空中的云起也跟着受到影响，“天雷引！”

哗啦！

天地间为之一白。

一束雷光直劈黑影。

那黑影偷袭不成，反被天雷追击，躲避不开，被炸出一团火花，散出阵阵黑气。

“吓！”

纯正的天雷，对水底害人的东西伤害巨大，雷光过后，溪水翻腾更甚，不过却没有再进行更强力的攻击，连先前卷起的水柱也无力支撑，枯枝沙石重新落入水中，扑通作响，间中夹杂着痛苦的嘶鸣。同时更多的黑气源源不断地从水中冒出，渐渐将原本就晦暗的天色涂抹得更加深沉，是白天还是黑夜，难以区分。

渐渐地，漩涡变得平缓，溪水似乎归于平静，只有小缕小缕的黑气随着水流，不断从下游冒出。

“糟糕。”

道士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那激涌翻腾的水花，竟是障眼法，那东西受到重创后，如壁虎断尾般，故意用大量的黑气让溪水沸腾、水花飞溅，吸引他的注意力，实则想要化整为零，将未被天雷炸伤的气分散开，重新吸纳阴气后反补自身，达到修复的效果，这种迫不得已的办法十分有效，但亦是让自身变得虚弱不堪。

可有心隐匿后，那东西一般人再寻不能，好在道士师承非凡，学艺颇精，虽是被摆了一道，但收敛心神后，立刻调动起原本防御的几十张符篆，强压下引雷后的麻痹，勉强一勾手指，上游某处，青光乍现，另一只手二指指向水中，那些符篆刷刷刷钻入水中，飞快地追了上去。

片刻之后，原本快速移动的青光，慢了下来，直至停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人手腕一翻，伸直虚抓了一下，然后捏紧，然后再猛地一收，青光旋即脱水而出。

只见数不清的符篆像纵横交错的锁链，紧紧包裹着一团黑气，又像滚烫的铁饼，毫不留情地烙在黑气身上，激起小股小股的白烟，即使如此，那黑影仍在不断地向下滴水。

“果真是一只阴时阴刻，溺毙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