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窖之上隐约传来了几声狼嗥,已经入夜了。
在凛冽的寒冬,狼应该已经绝迹了的才对,不过不知为何,在这附近还有着没有被严冬消灭的孤狼。
他通过狼嚎来确认流逝的时间。
已经三天了。
从清醒开始不吃不喝能撑到这么久已经算是极限了。
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嘴唇的存在,全身乏力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还不死呢?
这么说也不全是因为丧气话,而是贯穿了整个腹部的伤口。他被银白长枪牢牢的定在地上。
可是为什么这样也死不掉呢?
明明就该在当时死掉才好的。他曾经一直惧怕死亡,但当他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却出奇的镇定,他已经麻木。
被这三天清醒中的痛苦折磨反反复复中,他麻木了,甚至觉得生不如死。
当适应黑暗时,他就已经打量完了力所能及的视线的环境。
不出所料,自己正躺在死人堆中。
地窖的低温保持着尸体的完好,整个空间就只有浓郁的血腥味。
腹部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可是却不见结疤。
稍微一动的话,估计血又会流个不停。
可是他连寻死的欲望都没有了。
地窖的木桌上隐隐能看出冻得发硬的白馒头的轮廓,不远处也有一口应急用的地下水井。
那是生的希望。
可他始终没有看过一眼。
他三天之中只是在心中不停的问自己——
为什么不在那时就死掉呢?
也许这个念头对他的年纪来说有些过早。
可是自己却一直还活着,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
太残忍了。
自己作为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还要活在这,备受煎熬。
这不是我这个年龄可以面对的,我已经是个废物了。
我无法独自面对。
这个残酷的世界根本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像是认命般的闭上眼睛。他太累了,疼痛不眠不休的折磨了他三天。
这三天他一直保持着清醒无法入睡,痛苦摧残着他的精神。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击垮了。
就这样吧,算了吧。
……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我不在当时就死掉呢?
他猛的睁开眼,根本来不及反应,张开嘴巴。干冷的空气刺进残破的肺,夹杂着肉块的血水从喉咙涌出,顺着嘴角渗进地砖的缝隙中。
溺水的咕噜噜的吼叫持续了很久很久。
宣泄出心中的怒火,痛楚还有怨恨。
伤口又在潺潺流血。
空气中的血腥味又重了几分。
成堆的尸体以扭曲的姿势围在他的身边。他不清楚他们的名字,不过他很快就要和这些尸体一样,变得无足轻重,无人理会。
不值一提,即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上天非要让我孤独而折磨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
“还有气息!!这个孩子还活着,将军!!”
一个温暖的手掌摸在了唐南的额头上,还是那个威严而低沉的声音:“是谁当初跟我说没有活口的!?一会儿去军功处领罚去!!”
重铠跪在积雪上的沙沙声响起,那个冷漠而镇定的声音毫不犹豫的说:“是将军,末将有罪。”
唐南被这吵闹的声响给惊醒了,他的脑袋浑浑噩噩的,有些头昏脑涨。他迷糊的睁开一条缝,便被光亮刺的睁不开眼,急忙皱眉紧闭双眼。
他的举动引起了一直关注着他的一干人等的注意,有人忽然大叫:“将军,这个孩子醒了!!!”
威严而低沉的声音也带了一点喜悦,他柔声道:“孩子,你听的见我说话么?”
唐南渐渐适应光亮以后,慢慢睁开眼睛,他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大开着的地窖门,金黄色的阳光顺着开口照射进来,使周围的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唐南第一次见到这么美妙的阳光。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太阳了。此刻从不造访这里的太阳突然来拜访,让唐南受宠若惊。这么美丽的阳光,将周围的一切都置身于温暖之中。美妙,美好。
唐南愣愣的看着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意味着这个太阳要拜访这个不毛之地很久很久。这是希望吗?这是上天给我带来的希望么?唐南不知为何很想要活下去,活下去看着这个太阳,感受这个温暖。
突然一只大手在唐南的眼前晃来晃去,打断了唐南的遐想。他惊醒般的扭过头,原来已经堆满尸体的地窖已经被清理干净,一群穿着银色铠甲身披大红袍的将军都在地窖里围在唐南的身边。那些将领们看见唐南苏醒了过来以后都露出很喜悦的表情。
唐南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围观过,而且是被这么多地位显赫的官老爷们围观。他顿时觉得很紧张,脸要猛然变红。突然那只附满老茧粗糙的大手摸上了唐南的额头。
“怎么着凉了吗?脸怎么这么红?难不成染上风寒了?”
威严而低沉的声音在唐南的上方响起。唐南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将领的怀里,那是一个看起来苍老但仍旧锐利的老将军,他浑身散发着威严的大将风范,无与伦比的名为希望的魅力在他身上体现。
他的眼中满是对他的关心。唐南从没有这么被一个陌生人抱在怀里,也从没有这么被一个陌生人关心过。唐南觉得这道阳光仿佛就是这个将军带来的一样。他带来了希望,让唐南活下去的希望。
老将军看着唐南笑了起来:“小家伙,感觉好点了么?”
唐南这才发现自己本来贯穿自己腹部的银色长枪已经不翼而飞了,他腹部那可怖的被疯狂男人搅得稀巴烂的伤口已经结痂,一股湛蓝色的奇特的流光正徘徊在伤口上,像是水流一样律动起来。唐南感觉奇痒无比,想要伸手去抓,被老将军喝住。
这是老将军在用自己的内力应急医治唐南。唐南的伤口正在愈合,自然又麻又痒。
唐南从来没有听说过内力这种东西,听到以后不禁觉得这个就是仙术啊。唐南很清楚自己的腹部已经被那个疯狂的男人彻底搅烂,按理说自己必死无疑,可是现在竟然被这个内力给轻而易举的修复了!?神奇,还有厉害!!
将军看见自己怀里这个傻小子看着他医治他时四散的湛蓝色内力直发愣,就笑了起来:“小家伙,想学武功吗?”
唐南被这些湛蓝色的内力包裹的很舒服,甚至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也有力气说话,因为太久没有开过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吐出气来全部都是含在嘴里的血腥味:“武……武功?”
“对,没错。”将军抬起右手,湛蓝色的内力带着噼里啪啦的电光,像是一条灵活的小鱼游走在老将军的指尖:“学会了武功你就有我这样的内力了,就算受伤了也可以自己医治自己。”
唐南一听到这个赶忙点头,这么神奇的内力像仙术一样,想不到自己竟然可以免费学习,他马不停蹄的答应了将军。
“那你的家在哪里?”
唐南听到了将军的问话摇了摇头,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他的家到底在哪里了。唐南不希望将军失望,所以拼命回想,想破脑袋也一无所获,他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希望带来希望的太阳可以帮他记起些什么。
什么也记不起来的唐南只能用低落的语气回应着将军:“我已经没有家了。”
这个举动却让将军以为唐南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而他的家已经被突厥给毁掉了。
看着唐南虽然结了疤但仍旧可怖狰狞的伤口,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是凭借着怎样的毅力,不吃不喝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生存下来的。
将军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摸唐南满头乱发的脑袋:“小家伙,我叫做周竹,是北方军队的统帅。以后你要叫我义父知不知道!”
“义、义父?”
唐南不知道这个词语的含义和沉重,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周将军笑了起来。很多年以后,步入老年的周将军常常会问自己,为何自己会在自从他的两个儿子都战死以后多年的那天他北方之虎竟然起了收义子的念头。
也许是可怜他吧,也许是被这个小家伙的毅力所吸引吧,很可能只是因为和这个小家伙看对眼了,总之都无所谓,反正他已经是他的义子了,最值得骄傲的义子。
周将军抱着唐南站起身,朝现在还有些呆愣不知所措的唐南询问道:“小家伙,你有没有名字?”
唐南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深扎在心底,没有随着过去而消失。反而越发的清晰,虽然他自从成为战场食尸鬼以后就再也没使用过,但是他的名字仍旧记得,那是他对于过去最后的一点记忆。
“我叫唐南。”
他字正腔圆的说出自己的名字,毫不犹豫。
“好,唐南。”周将军拔出深插在地上的宝剑,走出地窖。天空万里无云,湛蓝而广阔。地面的积雪都渐渐消融,裸露出荒凉的地面,但是阳光撒下,给人的感觉就是大地复苏,带来了充满希望的感觉。
“走吧,唐南。我们回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