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垠的夜空,还有温暖的芦苇荡,唐南躺在这个夏夜间。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在走向死亡一样。
唐南的眼睛已经看不清,鼻子已经闻不到任何东西,耳朵什么都听不进了,皮肤也不知道疼不知道痒。
他的意识脱离于躯体,独自躺在这夏夜。
寂静寥落的夏季。总能让他回想起自己的家乡。那里终年寒冬,即使是在夏季也见不到几次太阳。寒冷饥饿始终笼罩在唐南的身上。
不知何时,濒死的唐南意识又渐渐回到了自己的儿时,那是自己第一次那么接近死亡,那么的疼痛难忍。
静静的蛰伏期。
正直严寒,鹅毛般片片大雪落下。太阳照射而下雪花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房屋上,瓦片上,树枝上,大地上,全部都是一片白皑皑的景象,和天空融为一体,只有一个字,白。
也许这样的美景在那些文人墨客眼中是无穷无尽的创作灵感。但是对于年幼的唐南来说,这白色的恶魔,带来的只有饥饿还有寒冷。
恐惧和疯狂。负面的情绪充斥在年幼的唐南的周围。暗黑色的主旋律是唐南童年的基调。即使,大雪皑皑,雨雪纷飞,恍如仙境,带来的只有黑色的死亡和灰色的生存。
童年里的唐南没有不饥饿的时候,他的眼中只有白色还有红色。那是滚烫的鲜血的颜色,疯狂的人们在厮杀时鲜血滚烫,融化了冰冷的白雪。那是经常见到的一幕,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
有时是官兵和土匪,有时是土匪和百姓,有时是突厥和官兵,有时是突厥和百姓。唐南已经屡见不鲜,但这不代表他已经对死亡麻木了。
恰恰相反,他对死亡无比的恐惧。因为,他看到的死亡太多了,他见识过的兵刃划过脖子,大刀刺进身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些场景幼年的唐南见过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啊,仅仅只是宝剑划过一下而已,一个人的生命就此戛然而止。
唐南没有为谁的死亡感到可惜,仅仅只是感到恐惧。若是轮到自己的话,恐怕也只需要宝剑划过一剑而已吧。唐南害怕这个样子,没有道别,没有好好度过人生,没有好好感受这个世界,连遗言都没有想好说出来,就直接死了。
唐南害怕这样,他恐惧害怕自己的生命会戛然而止,生命太过脆弱,只要不精心呵护就会立马死去。
这是唐南的唯一印象。因为在童年的唐南唯一在做的事情,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不能让自己的性命戛然而止。唐南至今仍在坚守着这个信念。
自己的家乡太过靠近突厥人的界限,隔三差五的就会有突厥人过来侵略,烧杀抢掠。自己的家和父母家人早就不知道在哪里死掉了。
到底是不是死在自己眼前的,唐南也记不清了。唐南当然会伤心了,他总是会在夜里入睡前回想起自己的家人和自己那个不算大但温暖的家。
可是现实的残酷总是在逼迫唐南忘记过去。如果始终沉迷于过去,只会死在突厥人或者土匪再或者严寒饥饿手里。所以唐南只在入睡前的那一刻会想念起家人,会为家人的离去而伤心。
但总得来说,既然自己活下来了,就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生命太脆弱,必须要精心呵护。
唐南小心翼翼的活着,但活的不算麻木。他总是会为生存找出别出心裁的活法,这也成为了唐南的别样的生活娱乐。
在唐南接手洛琥城之前,北方的所有城池都是不接收难民的,入城费昂贵而且如果你在城里找不到活路照样也得饿死,还没人收尸。
呆在城外就更别想了,北方没有南方那么太平,暄昭朝走向没落,突厥人的攻势格外凶猛,呆在城外毫无防御的这些难民一旦突厥来袭就是活靶子炮灰,送命的而已。
北方将领也不会在乎这些难民低贱的性命,有些卑劣的将领甚至会生出杀良冒功念头,大肆屠宰难民。
而这些劣迹,这些祸事,在歌舞升平的京城全部被通通像是地板上的灰尘被全部扫进了地毯下面。对于京城里的那些高官,那些低贱的难民的性命就更不重要了,杀良冒功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都是混两口饭吃的兄弟,生活不容易,赚点外快很正常。高官们很快就原谅了那些将领,甚至还包庇这种行为。毕竟在他们的眼中,把年幼无知的小皇帝给伺候开心了,那才是大事。
什么边疆战事,什么难民四起,什么杀良冒功,通通都不屑理会。
这样的大势所趋下,唐南成为了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名字没有国籍的战场食尸鬼。他每日潜伏在战场里,寻找腐烂的尸体的身上任何一点可用的东西。寻找抵御饥饿的干粮,寻找抵御寒冷的衣物。
他总是会换地方,不会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因为这样的生活很有乐趣,也很安全。
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会有被发现的风险,这是以前他在自己的家乡从另一个经验老道的战场食尸鬼口中听来的。这个荒凉寒冷的北方,不止唐南一个战场食尸鬼。只要战争还在继续,战场食尸鬼就不会消失。
有时唐南会在战场上遇到其他的战场食尸鬼,不止是暄昭朝的食尸鬼,突厥也有不少食尸鬼,战争的惨痛是对双方而言的。唐南往往会选择和其他食尸鬼一起生活一天,分享经验,学习如何生存。他们会在鲜血淋漓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一起开怀大笑。
所以总得来说,唐南并不孤独,并不难受。虽然饥饿和寒冷时常骚扰唐南,虽然唐南害怕死亡,却总是不得不和死亡抗衡。但是,唐南生活的毫无怨言。
他既不奢求其他人的帮助,也不会帮助别人。他小心翼翼的,不希望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痕迹。
一旦入夜,唐南会寻找到足以抵御夜晚寒冷的住所,睡上一夜。
有时是废弃的破屋,有时是刚刚被屠村的伏尸野村,如果实在找不到地方,唐南会选择把一些没来得及下葬的棺材里的尸体给搬出去,在棺材里睡上一夜。
唐南虽然惧怕死亡,但是并不害怕尸体。尸体丑陋而恶心,但是失去了生命,只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他不敬畏死亡,不敬畏死者。
确切的说他对任何东西都毫无敬畏之心。他不明白何为敬畏,也不明白那些和生存息息相关的感情以外的感情。
唐南就像是一只只是为了生存的野狗而已,但是他本人从来不存在自己是只野狗的念头。
他满足于这个生活,他有自己的乐子。他是乐观派,而不是只为了苟延残喘低头乞怜的可怜虫。
他明白冷漠而残酷的世界,只有一个人默默地活着,小心翼翼的活着,在这个世界不着痕迹的活着才能保证安全,永远的安全。
他没有家,没有可牵挂的人,没有可以留恋的故乡,他只是一个人静静的活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毫无牵挂。
他认为这是快乐的,相较于其他的愁眉苦脸的战场食尸鬼,他像是完全享受着眼前虽不完美但是充实的生活。
有时他会想起过去,想起故乡,想起家人。但是想的次数渐渐变少。有时候突然想起来,他才突然发现,他已经对故乡毫无印象了,他的过去已经模糊不清,他的家人也一个接一个的在脑海里消失。
唐南这才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再留恋过去了,或者说他已经没有过去了。他成了一个没有根如同浮萍一般的人。
没有来历,没有过去,没有身份,没有家人的可怜虫。
唐南并不会觉得很伤心很难过,因为他从来没有沉迷过过去,他只是偶尔会想起自己的家人,在屠刀之下脆弱的性命转瞬即逝。
有不经感受到生命的脆弱,还有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存越发渴望,更加有动力活下去,有目的驱使他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只要自己活下去就好了,其他人全都无所谓。
这种自私但是真实的心理,就是唐南的心理。他最真实的想法,没有掩饰,没有寻找理由,他毫不犹豫,不会迟疑。他也希望自己不会因为什么而难过,而痛哭流涕。
唐南以为自己不会难过,唐南认为自己仍旧很乐观,可是心里的空荡荡证明了他始终没法摆脱过去。
唐南会总在饥饿时坐在尸横遍野的巨石上仰望天空,企图回想起过去,想到些什么,能够记得一些什么,哪怕一点点也好,让他有伤心的理由,有可以痛哭的理由。
可是,他只是一个战场上的小小食尸鬼。
蚕食着尸体,蚕食着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