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见蔡洁生,劝他招供。”
“为何?”
“我们需要证据。现在的证据不足以给他定罪。”
“你们难道不能给人定罪?”
“打个比方,要是有人跑来说了一些有关你的事情,听着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只是逻辑上成立,事实上根本没办法证实。我们用这样的证据定你的罪,你觉得合适么?反正要是有人这么对付我,我会觉得大大的不合适。”
“……蔡洁生知道他若是招供了就会被法办,为何还要招供?”
“我们拿他没办法,想看你能不能劝得动他。”
简单的对话在陈道清与赵科长之间进行。事情的最后虽然出乎意料之外,陈道清也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如果想有进一步的突破,靠陈道清个人已经无能为力。
赵科长神色中有了鄙视,她问陈道清,“你是想让我色诱蔡洁生。”
陈道清也曾这么想过,却觉得不靠谱。被赵科长这么一问,他当即摇头,“我们也有些心理战术,可以讨论一下。”
“可否说来听听。”
所谓心理战术就是一个逻辑学手段,人类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内在逻辑。抓住这个要点,别的事情就好做的多。赵科长听了片刻随即摇头,“我再也不想见到这等腌臜人。”
陈道清也没办法命令赵科长过份介入,这也是他想将此案子真正结案。此次举报蔡洁生的应该是与蔡洁生亲近的人,现在没办法确定是谁。信里面讲述了蔡洁生的恶行。虽然没办法定罪,却让许多外围情报以这么一个思路为原点有效组织起来。
譬如蔡洁生就是那天极少数进了死者办公室并且与死者交谈的人,不止一个人能证明,蔡洁生那段时间里头经常去看表,看门口。当有女性办公人员发现死者,忍不住惊叫之时,蔡洁生第一反应却是如释重负。
问题是这些都不能用来当做定罪标准。那个据说听到了蔡洁生表述的人始终不肯露面指证。这家伙即便是出来了也只能提供他的说法,这种根本没证据的东西就是没办法定案。除非是有口供。
看着陈道清那不依不饶的样子,赵科长秀眉微蹙,不解的问道:“却不知陈检察官为何对这件案子如此在意?”
陈道清被问的有点不好意思,他这几天也在反思自己为何不肯放手,得到的结果也不那么光明磊落。就如猎犬看到了猎物就会不停追逐,猫看到小动物,便是肚子不饿也要上去虐杀。这种狩猎的快乐自然是难度越高越有兴趣。
蔡洁生就是个难以捕捉的猎物,身为猎手的陈道清感觉猎杀这样的目标非常开心。至于是否能够伸张正义,那就是猎杀的附带产品。赵科长失去亲人的悲伤,被人觊觎所带来的不快,陈道清知道这些的确存在,却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对面的毕竟是赵氏宗亲,陈道清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讲。他就随便说了个理由,“这等事情若是能水落石出,也算是解决了件事情。毕竟是一条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赵科长难倒就心甘情愿不成。”
听了这个话,赵科长面露诧异,却也没再提这个话题。然后就走了。
陈道清只能继续查案。案子当然不好查,就在他考虑采取些别的手段时,派去广州的检察官回来了。“陈组长,我带回来了广东的消息。那些白银的走向终于查到了。”
“查到了?”陈道清都没想到事情竟然能有突破。
前去广东的同事极为兴奋,立刻就答道:“陈组长。那些白银直接进了广东的钱庄。那边的钱庄不铸造假币,他们是铸造自己的银锭。虽然精致许多,却也是银锭。然后用银锭作为抵押物借了交钞放贷。”
陈道清有点难以理解这么复杂操作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在同事的解释下,陈道清终于理解了个大概。大宋朝廷发行银币,也发行交钞。在广州,有些钱庄正在利用白银做些事情。
不太清楚这到底是合法或者非法,陈道清就发了封电报给杭州。消息到了丁飞这里,丁飞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原本去查非法的事情,怎么越查越合法?处于对赵官家的忠诚,丁飞去见了赵嘉仁。
赵嘉仁看完之后并不惊讶,当年欧洲早期的纸币其实就是银行发行的白银券。因为这些白银券在外面流通需要时间,银行就搞起了时间差。同样的白银,多次抵押。所谓的挤兑,就是钱庄里面没有现钱,那些拿着在银行兑换白银的‘白银券’的人都去提白银,银行扛不住就倒了。
丁飞本就觉得以赵官家的英明,这等事情难不住他。见到赵嘉仁露出微笑,丁飞就率直的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官家询问下面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丁飞却从来没有追随过其他官家,就他为朝廷效力的经验,高高在上的赵嘉仁就是大宋最聪明最睿智最洞悉一切的人。而且他也很习惯这样的局面。
听了赵嘉仁的解释之后,丁飞思忖一阵才说道:“就是说广东那边的钱庄在私自积攒白银?”
听了这个貌似很突兀的话,赵嘉仁的思路也被突然打开。这件事他还真没怎么考虑过,大宋现在已经是太平洋与天竺洋最大的白银进口国,这些白银作为货币,做出货币储备,起到了巨大作用。所以有人想从中间捞一笔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充分利用白银。这下各种看似乱象的事情就被理顺。
虽然不敢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消息来源就做出这样的判断,赵嘉仁还是让丁飞先回去,让大宋总钱庄的管事齐叶前来。有那么半个月没见过齐叶,就见头发和胡须都有些发白的齐叶的面庞看着有些不正常的红色。
“齐叶,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去看病。”赵嘉仁关心的建议。
“不妨事。”齐叶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精气,回答的很是自信。
既然齐叶自己这么讲,赵嘉仁也不好意思对这位认识了二十多年的老朋友说太多。齐叶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说太多就跟看不起他一样。赵嘉仁就直入主题,“最近广州那边的钱庄到底入手了多少白银?”
齐叶一愣,接着神色就迟疑起来。赵嘉仁也不急着追问,只要齐叶的确知道消息,那就说明一定有问题。
“官家听说了些什么?”齐叶说的很迟疑。
“我肯定是听说了什么。所以我想问问你听说了什么。”赵嘉仁笑道。
“这个……我听说……好像广东的钱庄在学朝廷的手段。”
“什么学朝廷的手段。所谓广东钱庄也是当年一些泉州钱庄福州钱庄跑去后建的。用白银做抵押物的手段也不是现在才有,以前的时候杭州、泉州的的钱庄也做过,只是做的不多。所以我只想问问,就你所知,那些的钱庄最近两三年到底积攒了多少白银。”
齐叶心里面一阵的悸动,顶头上司若是糊涂蛋,或者是和光同尘的货色,齐叶有绝对信心各种糊弄。面对赵嘉仁,压力就未免太大。更重要的是,齐叶自己也不知道南边的钱庄这些年都弄到了多少贵金属。
大宋朝廷的贵金属主要是从倭国以及大宋占领的倭国附近的岛屿上弄到的,因为最初就是赵嘉仁掌握,现在依旧被赵官家控制。但是海运一开,从天竺洋那边弄到不少金银。这部分金银就看商人有没有这方面的渠道,朝廷却管不了这么多。海商们自然是逐利,朝廷收购金银的价钱低,他们就愿意把金银卖给出价更高的钱庄。
“官家,臣下去之后会查问一下。”
“呵呵。查问。”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所谓查问,大概就是没有下文。齐叶会问,钱庄可没有理由要回答。最后的结果还是不了了之。想这样应付赵嘉仁的人很多,赵嘉仁发现他倒是没办法对付齐叶。
有资格糊弄赵嘉仁的得是达官贵人,官员们糊弄赵嘉仁,赵嘉仁可以撤职,换人。齐叶这说法就不是简单的换人。齐叶要面对的是私有者,那些钱庄都不是大宋开的,他们当然不会对大宋朝廷俯首帖耳。就如同美国政府希望私营银行能够听话,但是私营银行绝不会乖乖听话。便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不少银行都表示‘老子经营情况好的很,根本不需要政府瞎插手指挥’。那也是当时的财长逼着那帮银行接受政府的几千亿‘纾困资金’。
强制增加流动性对当年的金融危机有什么作用,这个课题众说纷纭,至少证明了当时的美国政府拥有很强的统治力。那个级别的统治力比赵嘉仁对大宋钱庄的统治力强大许多。
齐叶不知道赵嘉仁的脑海里很快有许多经验划过,只是看赵嘉仁的神色,齐叶就知道赵嘉仁是准备干点什么。齐叶连忙说道:“还请官家不要着急。”
赵嘉仁笑道:“我本来就不着急。我只是想知道具体情况而已。难倒我还要抢他们不成?”
齐叶听了这话,倒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赵嘉仁最缺钱的时候依旧不会去抢钱,因为他经营有道,能够拿出钱财以及物资来。直接抢钱对赵嘉仁几乎不可能。想通了这个关节,齐叶干脆问道:“却不知道官家到底听到了什么。”
“有人用白银为抵押,学了朝廷的手段。”赵嘉仁用齐叶的话来回答齐叶。
“那官家想如何对付他们?”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金银,并不想对付他们。”
“臣只怕他们不肯说实话。”
“他们当然不肯说实话,但是我觉得他们只怕会往大吹。吹的越大,这些人就能让白银滚动越多次数。杠杆高了,问题就大了。”
“杠杆?”齐叶对这个词并不熟悉。因为大宋总钱庄现阶段资金盈利比例极高,所以并不需要什么杠杆。
但是赵嘉仁就有这个概念。当年他在美国的时候看到些消息,08年次贷危机中,倒下的雷曼兄弟的杠杆只有20-30倍,在诸多投行里头是最低的一家。那帮敢把杠杆放到50倍的投行却都幸免于难。
“我之所以查这件事根本不是因为我看上那帮人金银,那点金银不算什么。他们的金银一定是放贷给海商,就他们那种做法肯定要出事。出了事情,就不是他们自己遭殃,必然有许多人跟着一起完蛋。”赵嘉仁讲述着自己的担心。
齐叶虽然还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却明白赵嘉仁并不是要整人。齐叶的堂兄齐荣就是那些钱庄中的一家,齐叶虽然不再是见贤钱庄的掌柜之一,但是见贤钱庄毕竟是齐家的产业,齐叶不想让家族的产业出事。他应道:“官家,我会下令去查询此事。”
暂时处置了这件事。赵嘉仁为了缓解心情,就看了有关他儿子赵谦的评定。泗州那边的农业生产发展不错,但是很明显当地农业局长挺照顾他关注的人。所以赵谦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表彰名单里面。倒是泗州大豆生产被提及,报告里讲,采用了新技术之后,大豆产量有明显提升。
赵嘉仁在农学院搞出根瘤菌的技术之前一位豆科作物自己能够固氮,后来才知道这说法以讹传讹。那些固氮根瘤并不是大豆天生就有,而是豆科植物很容易与这些根瘤菌形成共生状态。
看着报告,赵嘉仁觉得这局长干的不错。想来赵谦能够亲身体会下头的报告里面到底有什么特色。虽然不遮掩下属功劳的上司是存在的,但是这种上司的数量很少。大多数都是现在泗州农业局局长这样的官员。如果赵谦能够坦然面对这个事实,赵嘉仁就觉得这孩子向前迈了一大步。已经接近能够接班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