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历七月大概是西历的八月中旬。在大宋的地界上,每年的大暑日期基本都是一样的,大概会出现在每年的7月23号左右,在这个时候还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
前一天刚下了一场雨,地面变得泥泞湿滑。然而只是一上午的暴晒,地面又干燥起来。郝仁万户端坐在点兵台上,居高临下的看去。就见一队队人马在这片圈出来的阅兵场地上聚集。
每一个方阵都是一百名骑兵,由兵符的鹰扬校尉们带领。每进来一个方阵,都有统计。去年的时候,整个河北也就是一万府兵。今年虽然有在增加,却还在核准期。前来聚集的都是去年参加过校阅的府兵。
最后一个方阵进来之后,负责查看的千户立刻前来禀报,“万户,一共两千一百七十八人。全部到齐。”
郝仁脸上并没有任何喜色,他的目光扫过受命聚集的府兵,眼神倒是变得更阴冷一些。这种是十乘十的方阵很容易数出来。府兵们都牵着马匹,所以站立的更加整齐。一共22个方阵,有一个方阵稍显不足。数目应该是够的。
全员到齐不是件不容易做到的事情,郝仁万户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高兴。实际上到了河北南部之后,郝仁万户的心情就很不好。他还能清除的回想起让他情绪变得格外不好的那次会面。
“郝仁万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大宋的官员从来没有到大元的地盘上,自然不可能讲过到黄河以南逃荒。你既然质疑我们,想来有什么证据吧。还请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听了宋国使者侃侃而谈,郝仁心中一阵阵的恼火。这等事就跟谈论释放大元俘获的宋国贵人一样,既然双方都不可能对此事做什么实际上的投入,自然就不会谈出什么结果。如果宋国真的想让大元交出被俘的宋国贵人,就将大元打得尸横遍野,那时候大元才会真正考虑交换贵人的事情。
同样的道理,大元若是想让大宋执行对大元有利的决定,就得把大宋杀到尸山血海才行。现在这样的头口交锋其实毫无意义。
“那就请你们看看这封信。”郝仁掏出证据扔在宋国使者面前。很多事情虽然毫无意义,却必须做下去,这就是谈判的意义所在。在有这么一个渠道的时候,双方至少还可以做无意义的事情。一旦连这个渠道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战争。
两位大宋使者都知道朝廷的命令。朝廷告知在黄河以南的百姓,因为黄河以北遭灾,只要他们肯担保,可以向在黄河以北的亲戚写信,请他们过来在大宋的地盘上渡过灾年。
拿起信件一看,内容就是这样,并没有出现超出事实的部分。苏勇放下信,理直气壮的质问郝仁,“这和大宋到大元地界上拉人有什么关系?”
“只是让宋国百姓拉我们大元的人。”郝仁咬定所发生的事情的性质。
“这是大宋百姓向官府请求,官府以慈悲之心做事。难倒让我们眼看着百姓活生生饿死不成?”
“百姓会不会饿死是我们大元的事情。不用宋国操心!”郝仁觉得看着毫无意义的谈判此时终于谈到一些有意义的问题。
“操心河北百姓生死的是他们的亲人,而不是我们大宋的官府。”苏勇纠正着郝仁的说辞。
这样的小伎俩对郝仁万户毫无作用,他甚至不去反驳,而是继续说道:“只要在河北见到宋国的人,我们统统按照奸细来办。”
如此强硬的态度也根本影响不了大宋的使者,苏勇冷笑道:“却不知道河北百姓看到你们杀害他们的亲人,会怎么想你们蒙古朝廷。”
会面就这么不欢而散。然后郝仁就下令,河北南部的府兵全部集结。在此次从大都出来之前,郝仁已经向忽必烈大汗讲述了他的安排,其中之一就是要获得集结府兵的权力。忽必烈大汗也答应了郝仁的请求,若是不能集结府兵,怎么可以知道府兵的现状。虽然一定有人会怀疑郝仁会不会利用府兵造反,但是忽必烈大汗并不担心。
之后的几天里面,郝仁万户发现自己心中的愤怒感比他原本想象的还要强烈,在蒙古朝廷里面,郝仁是公认的温和派。对于百姓,他也被认为是爱民养民的代表性人物。在宋国官员嘴里,郝仁就成了一个完全不在乎百姓死活的坏蛋。
现在府兵全部集结,人数一个不少。郝仁万户就对府兵们讲了讲话。
“诸位。今年河北的蝗灾是从河南飞过来的。在河南的宋国见到我们这边受罪,心里面别提多高兴啦。大家想想也能知道,我们和他们打了那么多仗,我们受苦,他们当然高兴。”因为自己情绪饱满,郝仁万户的声音极有感染力。不过便是河北,地方口音差距也很大,所以相当一部分府兵的反应并不强烈。
“此次召集大家来,就是要大家知道,朝廷不会任由大家受苦。此次朝廷有了章程,地方上凡是觉得缺粮的,都可以向朝廷申请救济。朝廷会帮着解决此事。所以大家回去之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乡亲,等朝廷派的人前去之时,可以找人说此事。”
郝仁把这个消息讲出来,临时的校阅场地上的气氛才变得有些活跃起来。看着下面众人表情的变化,郝仁继续说道:“至于诸位,你们都是朝廷的人,就不要和这些穷苦百姓争夺了。”
此次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郝仁讲完这些,并没有立刻让府兵解散。他对府兵们做了一番校阅,府兵们的校阅科目包括骑马行进,骑马时候的劈砍刺杀。单纯的表现上看,府兵们比半年前表现的好了许多。这让郝仁心情也变好许多。他一直担心府兵只是聚集起军队,并没有能够训练出很优秀的士兵。单纯的数量并无意义,蒙古多少次证明了训练有素的军队能够战胜数倍于自己的乌合之众。当蒙古军直面数量和自己相等的宋军,被训练更好的宋军打得大败。事实证明,在中国历史上很出名的府兵制度正常运行的时候,这帮军人的确接受到了很不错的军事训练。
送走府兵之后,郝仁带着还不错的心情就去见了德州这边的官员。这里的知州名叫恩辛玛,一听就知道不是汉人。恩辛玛是蒙古人,按照忽必烈定下的大元制度,所有地方长官都必须由蒙古人担任。原先的时候忽必烈攻城略地,出现了蒙古主官数量不足的问题。此时的汉地只剩下了河北、山西、陕西。这个矛盾也得到了根本性解决。
黄金家族的成员在蒙古人种尊贵无比,恩辛玛对于郝仁万户极为尊敬。听了郝仁万户讲述了要他准备人手到乡下的要求,恩辛玛没有提出疑问,而是非常配合的答道:“却不知道需要多少人手。”
“一千人,能弄出来么?”郝仁问道。他也觉得这个数量其实不算少。没想到恩辛玛立刻答道:“只要不是用来打仗的,一千人当然可以。”
“一千五百人呢?”郝仁说出了他个人比较认同的数字。
“可以。”恩辛玛立刻答道。
“那就加紧去做。我用得着。”郝仁万户下了命令。
“除了这个之外,万户还有别的什么要我效劳么?”
“只要这一千五百人都能办事,便可以了。”郝仁果断的回答。
恩辛玛离开之后,郝仁万户忍不住来了两次深呼吸。这次的行动对他来讲非常重要,正如伯颜大帅所讲,此次必须能够彻底挫败宋国渗透大元的行动。
郝仁万户的行动通过大宋的情报网,很快就从德州传递到了济南。济南这边只是知道了郝仁万户要地方上的缺粮百姓申请粮食。这个要求让大宋这边的情报部门大为讶异。大宋这边还做不到这样的管理程度,以蒙古的管理体系就可以做到根据申请提供粮食的水平了么。
在召开的会议上,大家都感觉非常不解。就在众人讨论之时,通讯员送来了在东营的刘宠科长提供的消息,内容和从德州那边传来的一样。情报得到了印证,说明德州那边所说的没错。处长没吭声,宋科长就忍不住说道:“我们这边若是赈济,也都是让村里面提交给乡镇,县里面还得责成乡里面去审核。蒙古直接针对村里面去收集,怎么看都做不到。”
“我们到现在都没听到有粮食往南边送的消息。只怕蒙古人就是玩些口惠而实不至的把戏。”有人提出这样的看法。大多数人都表示赞同,不赞同的少数只是觉得以蒙古人的尿性不会做这么没效果的事情。
最后处长出来做判断,“咱们就写,蒙古人在做不到的情况下,要地方上的百姓们申请口粮。”
这个建议十分得体,得到了情报处人员的一致同意。宋科长说道:“此次咱们得到的消息里面,蒙古人对官家允许大宋百姓的北边亲戚到黄河以南逃荒很介意的样子。难倒真的有那么多汉人倾向我们么?”
处长对这个问题很不以为然,他说道:“之前不是调查过么。若是咱们打过去,只怕有30%以上的汉人会和咱们对抗。帮助咱们的汉人绝不会超过5%。”
“若是如此的话,蒙古人为何如此介意。咱们是不是要在报告里面提一下?”管宣传的宋科长说道。
不少人都听出了里面的意思,这是个拍马屁的好机会。大家最初也没想到,官家的行动能够引发蒙古那边如此激烈的反应。某种意义上也能证明官家的英明。
处长摇摇头,“此事没有定论。大家觉得这消息官家看了也许会高兴,你们却想想看。若是有人依照这样的思路认为我们打过黄河,大量百姓喜迎王师。结果打过去之后就见到河北汉人拼死反抗。那时候提供这样消息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听了处长描述的未来,这帮人心里面那股获得好处的冲动被浇熄了不少。大家说点过头的话,目的是通过让上头欢喜,进而得到好处。所以这种小把戏必须是不带来负面后果的。处长很明确的告诉大家,这种发言需要承担责任。于是大家就蔫了。这种话虽然没有恶意,却也有非常明确的不真实在里头。
见到没人再搞这样的把戏,处长命道:“行文之时不要让人觉得咱们有这方面的暗示。当然了,也没有必要刻意说这里头没有任何关系,那也不对。”
有了主心骨,一份非常简单质朴的报告就这么送往了大宋情报总局。与此同时,开封知府文天祥也写了一份文彩斐然的报告,在报告里面文知府将河北灾民的惨状写的非常形象。刚果了青黄不接之时,他们的粮食就被蝗虫啃食殆尽。现在收获的粮食,那些百姓们带着麸皮一起吃。野外的动物已经跑光,农民们现在只能捕捉蛇虫鼠蚁为食。
赵官家下令大宋百姓的亲戚可以到大宋境内避难,这消息还没来得及起效果,蒙古已经下令禁止。文天祥虽然觉得河北百姓可怜,却也觉得有些松了口气,因为河南也遭了灾,现在汴梁的粮食并不足以接纳数量巨大的灾民。
万一灾民闹事,引发了连锁效果,只怕河南无法承受这样的风险。
在文章里面,文知府也没有提及赵官家命令的巨大影响力。济南情报处那边是因为处长的质朴风格,文知府这边则是因为他的傲慢。文知州本来就比较自傲,让他抨击赵官家的难度比让他给赵官家吹法螺的难度要小很多。
不过汴梁情报处的态度就不太一样,因为情报处并不隶属于开封府,两边的报告之间并没有存在以谁的论点为主的问题。开封府里面就直接写,赵官家的命令让大元那边感受到了巨大压力,也做出了果断的应对。
抱着不同的看法,针对同一件事的不同的描述被写进了不同单位的报告。这些报告向着杭州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