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年轻男子身材高挑结实,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洗练。而他的神情更是镇定从容,又让人不自觉就去重视他。当前的这个模样与九年前的那个十四岁的少年重叠起来之时,贾似道看到是赵嘉仁的成长。
回忆过往,贾似道已经记不清当年和赵嘉仁具体谈过什么。他还能清晰想起的就是赵嘉仁认为蒙古南侵不可避免,大宋必须及时做好准备。等到战争开始,赵嘉仁就在水上屡立奇功。那时候贾似道正如赵嘉仁所讲,听的很认真,与赵嘉仁也是开诚布公。回想往昔,贾似道也觉得颇为感慨,他也是有过能畅快讲述真心话的峥嵘岁月。
“嘉仁,当下国政乱如麻。而要害之处就是国家没钱。”贾似道慷慨的说道。
赵嘉仁认真的听,此时他很想知道贾似道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角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的时候可是赵嘉仁极力想说服贾似道,现在被说服的对象则成了赵嘉仁。
当事人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点,贾似道开头就问了赵嘉仁一件事,“你还记得在海州之时与夏贵所部争功之事吧?”
“嗯。”赵嘉仁点点头,虽然得由贾似道提醒之后才能想起此事,至少还没有到毫无印象的地步。那时候赵嘉仁对大宋的军队就没了信心与兴趣。
“江北诸军已经藩镇化。不管是高达或者是其他各军,都是给他们一块地,当地税收由军头控制,由他们募兵养兵。有人说我逼反了刘整,可刘整造反之前可是泸州知府兼潼川路安抚副使,泸州税收不给四川路,也不给朝廷,由刘整掌管。这哪里还是大宋,这简直是五代!”贾似道提起军头就情绪激动,说到后来,贾似道声音中已经饱含了恨意。
从高达到刘整,贾似道讲述着两淮四川等地军头的历史,让对大宋军队并无了解的赵嘉仁大开眼界。原来大宋军队的真实情况竟然是临安朝廷已经无法有效控制军队。
“在鄂州……哼!”贾似道说了个开头就说不下去。鄂州之战无疑是贾似道迄今为止的最高峰,然而赵嘉仁感觉贾似道之后采取的不少手段,都是因为鄂州之战给他留下了不少深刻的刺激。
“在鄂州,高达他们的确卖力。不过这些人却根本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我身为右丞相,督战鄂州。他们仗着掌军,每日里羞辱于我。嘉仁,这些人的兵并非禁军,而是由他们招募。吃着大宋的钱粮,却每日羞辱朝廷的右丞相。要他们何用?!要他们何用啊!”提及鄂州受辱的经历,贾似道真的是痛心疾首。
大宋军人地位不高,赵嘉仁对此很是不满。新中国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每到危急时刻这支军队就会出现在人民需要的地方。在美国待过,赵嘉仁知道号称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军在灾难之时的主要责任是镇压可能出现的‘乱民’。而且警察局、国民警卫队起到的也是差不多的作用。所以赵嘉仁很希望能够扭转大宋军队的情况,如果宋军如解放军,面临亡国之祸的一定不是大宋。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赵嘉仁就希望看到宋军藩镇化。即便对贾似道弄死向士壁的事情依旧非常不满,赵嘉仁还是勉强接受了贾似道的观点。
发泄了对那些军头的不满之后,贾似道看似情绪得到疏解,他还算安静的说道:“不过危难之时方见国之栋梁。在鄂州只有吕文德才敢呵斥那些对右丞相无礼之人,吕家世代忠良。由吕文德守襄阳樊城,当可保大宋平安。”
原来如此!赵嘉仁暗自点头。历史上贾似道对吕文德极为器重,而且襄阳之战吕文德表现的也非常出色。虽然不是战死,好歹也病死在襄阳,算是马革裹尸。
将这些内容大概梳理清楚脉络,赵嘉仁想明白了贾似道‘之后的打算’。的确,以贾似道的立场与能力,他大概也只有这么安排。
而贾似道讲完了理由,自然要提出解决的办法,“朝廷此时缺钱,缺粮。发行交子需要得有预备钱。这些年对外打仗,对内被那些军头盘剥,现在哪里还有铜钱可用。嘉仁身为宗室,又是如此人物,难倒面对国难袖手旁观不成?”
赵嘉仁并不想对国难视而不见,上一世他只是因为没能力解决国难,就被造反的蒲寿庚杀了全家。现在蒲寿庚授首,蒙古依旧还在。赵嘉仁思忖片刻,率直的说道:“我要做福州知州。”
这话就等于是答应了贾似道棉布官卖的要求,贾似道立刻面露喜色。他知道赵嘉仁搞航运的事情,航运的确可以有巨大的利润,不过那得拿命去搏。贾似道本来没有要共赵嘉仁的产,更何况就算是把赵嘉仁弄走,也不等于贾似道能够从泉州市舶司弄到钱。说白了,泉州市舶司的最大作用是供养赵氏宗亲,还轮不到他贾似道在泉州发号施令。
然而贾似道如此精明之人,也没有傻乎乎的立刻答应。赵嘉仁大概是不会简单的就用一个福州知州来交换每年几十万贯的利益。果然,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贾公,你觉得穷民乃至中等人家用得起丝绸么?”
“用不起。”贾似道果断答道。
“那棉布若是官营,价钱只怕会弄到和丝绸一样吧?”赵嘉仁接着问。
贾似道微微点头,大宋官员都不会不明白市场价格。赵嘉仁的提醒在贾似道看来颇为小儿科。他爽快的答道:“既然是官营,自然要卖掉才能赚到钱。若是连这都不知道,那官府将丝绸官营不就好了。嘉仁不用担心,我每年不要赚太多,一百万贯铜钱就行。”
所谓家财万贯,贾似道开口就要每年赚一百户大富翁的钱。说起来也很可怜,这笔钱也不过是能养四万禁军的钱。如果是养吕文德的部队,那也就是六七万人。而赵嘉仁现在仅仅是海运赚到的钱,现在一年也得有百万以上。至于海岛上的产出,更是多的很。
赵嘉仁当然不会傻到说这些,他给了自己的另一个要求,“那就让我租嘉定府的地种棉花,织出来的布卖给官府。每年包括租地交的经总制钱,还有卖布卖被褥的差价钱,让朝廷能赚到百万贯即止。”
这个‘即止’充分表达了赵嘉仁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