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基地司令部情报科送来一份古怪的遥感报告。此时正值寒冬褪去逐渐开春的时节,东南季风从南海上带来的暖湿气流遭遇盘踞在四川盆地上的冷空气,形成绵延上百公里的锋面,高空无人机迎着绵绵的阴雨从重庆市江北机场起飞,穿破低压的云层,往北飞至邻水县,再东转至垫江、丰都和彭水,飞行路线沿着重庆市区外围的周边县乡划了一个大弧,飞行半径超过150公里,这是151日常例行的侦查活动,用无人机搭载高分辨率的光学镜头和对地雷达,以螺旋形的轨迹绕圈扫描。
大崩塌后人类失去了所有的在轨航天器,同时也失去了航天发射能力,自此对外侦查只能依靠无人机和高空气球,151基地有两架改装过的云影无人机,卸掉了武装,加装了光电探头和雷达,可以在一万米的高度上看清地面的车牌,这年头无论是载机平台还是探头雷达消耗的都是存货,没有生产线,造不出来,报废一台少一台,云影是大型高空无人机,全世界也只剩下七架。
遥感报告就是照片,厚厚一摞,一份送到观音桥的联指中心,一份送到基地司令部,陈鱼是作战科里第一个看到这份报告的人,他指着照片上被特别框出来的位置问情报科:
“这是什么东西?”
情报科的参谋摇头:
“不晓得。”
如果不是积雪,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它的痕迹,二月份的山顶上积雪还未化,在黑白照片里是不规则的延绵白色斑块,黑色的则是茂密树林,陈鱼把照片微微举高,皱起眉头,他看到有一条笔直的黑色细线横贯东西,穿过整张照片,很显眼,是白色积雪把它衬托了出来。
这是无人机在飞越狮子岩、冯家山以及凤凰咀一带时拍下的,照片的比例尺是1:5000,一个镜头的视野囊括几个山头,这条细细的黑线从照片外进来,又从照片的另外一边出去,粗细宽度估计得有两三米,陈鱼又找到它周边的几张照片,将它们摆在桌上拼起来。
“这条线是什么东西?”
“你们觉得像不像是车辙?车轮子从雪上碾过去了。”
“莫开玩笑,那是山顶上,都是树,连路都没有,车怎么开过去?”
同办公室的其他参谋围在桌子边上,探头探脑,七嘴八舌。
毫无疑问这不可能是人类留下的痕迹,安全区之外已经几无人类生存,它可能是某种自然现象,也有可能是天使留下的足迹。
“凤凰咀在哪儿?垫江那边对吧?是在我们的东北方向?”陈鱼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摊开,“距离这里有多远?”
“大概一百五十公里。”有人回答。
把照片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向摆正,可以看到那条线是微微倾斜的东西走向,陈鱼找到了其他有细线的照片,四张八张十六张地拼在一起拼成一张大的,那条深色细线跨过了照片与照片之间的接缝,也在断断续续地延长,由于探头分辨率和地形植被的原因,这条车辙似的痕迹只有在经过雪地时才最显眼,但可以看得出来它几乎是笔直的。
无论是什么地形地貌,都没有影响那条直线的走向,仿佛有人在照片上切了一刀。
陈鱼站在桌前直起身子,慢慢皱起眉头,问了一个问题:
“它有多长?”
周围的人都一愣。
某位参谋手里拿着作图尺,俯身将尺子按在照片上,与黑线对齐。
“按照这个方向延伸下去,它应该会经过三古、桐门洞、太和还有欢喜坪。”参谋绕到桌子的另外一边,“那是往广安去的方向。”
“那边有照片么?”陈鱼问,“今天的。”
“有。”
照片很快送来了,从垫江县到欢喜坪直线距离也有五十公里远,中间大片的平地和凹谷已经不见积雪,但欢喜坪是在山上,白色积雪里果然有一条清晰的辙痕。陈鱼把欢喜坪、四方山的航拍照片远远地放在桌角,桌子两头的照片遥遥相望,但是照片里那条暗澹的深色直线刚好对上,这说明就是同一条线,它从重庆市垫江县一直延伸到广安市欢喜坪,仍然不见头尾。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再远还有么?”陈鱼问。
“要多远?”
陈鱼的眼睛在地图上扫视,没人知道这条线有多长,如果它按照目前这个方向笔直地无限延伸下去,那么它必然要穿过整个四川盆地,从广安到绵阳,乃至越过邛崃山脉深入青藏高原。
陈鱼把手越过整个四川盆地,指在了青藏高原的脚下。
“联系一下153,麻烦让他们把今天楠木沟一带的照片传真过来,就说急用,速度要快。”
如果153基地在周边拍到的照片里也有这条直线,那说明这东西的尺度至少横跨三百公里,而且它昨天还不存在——参谋们隐隐地担心这一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天使真正入侵过四川盆地,而照片上的这个东西在昨天晚上悄无声息地直捣黄龙深入腹地——很快153传过来的遥感图像就证实了这一点,让所有人心中一沉,遥隔整个四川盆地,那头传来的照片中也有一条黑色细线不知头尾,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青藏高原的皑皑白雪之间刻下笔直的一刀。
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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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路边,噼里啪啦的大雨下到地上冒白烟。
他抬头看天,这阴沉的雨云已经一个礼拜没有散了,持续降水加重了潮湿的气候,宿舍的墙角开始长蘑孤,陈鱼和商陆揪了几簇下来想煮了当夜宵,但思索再三终归没敢送进嘴里,怕吃了满眼冒小人。
马路对面的仓库铁门忽然开了,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张开五指用力晃了晃,商陆得到信号,打着伞迎了过去。
年轻的姑娘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从铁门后头钻出来,转身用肩膀把门靠上,再一扭头,看到商陆,眼睛一亮,没等他走到屋檐下就急匆匆地钻进雨里,三两步蹿到他的伞底下。
申姜也是被突如其来的阵雨打了个措手不及,同样因为潮湿她宿舍里洗过的床单全部没干,于是干脆来后勤处被装科拿套新的回去换,但大雨说来就来,申姜前脚进门大雨后脚就到,几秒钟内下到冒烟,把退路完全封死,她只好打个电话给商陆,叫他带把伞来。
“啊?送伞?领导,我可不是你文书,你叫别人给你送……”
“麻熘的!来晚了日你!”
申姜躲到伞底下,把包裹往商陆怀里一塞,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呸了一口:
“日,这该死的天气,说下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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