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泓城（下）
四人终于寻得一个有空房的旅店，老板娘见他们灰头土脸，衣衫破烂，横竖都像是街边的叫花子，便一直恶语相向，嘴里骂骂咧咧，难听的很，好在泥灰遮住了他们身上的血迹，不然这老板娘还不得去报官。
琉璃一挑眉，也不与她多说，从怀中摸出块沉甸甸的金子，往那案台上一“砰”的一搁，立刻封了那老板娘的口。
她变脸倒是比翻书还快，笑意盈盈、点头哈腰请这几位贵客入了上上房，还特地叫了小二随时伺候着。
琉璃倒是对这恭恭敬敬的态度颇为受用，默默把拔了一半的刀回了鞘，跟着前面三人上了楼。
他在房内停留了半晌，也不知做了些什么便独自出门了。
鸢珀一进房，关好门，就脱了那捂人的长袍和兜帽，只着一身宽松衣物，她满身是汗，差点热晕过去，又叫了小二烧些热水准备沐浴。
波波来到这鬼地方还是第一次睡如此像样的床铺，不由得躺上去滚了一圈又一圈，樱见她开心，嘴角也抬了起来。
泓城地下，一清秀女子翻着账本，随口问了句近日城里有何动静，下人答道，大事倒没甚大事，就是有一趣闻。
“怎么说？”
“城南一家旅店来了四位衣衫破烂的客人，老板娘以为是叫花子，正预备赶人，谁知那客人直接掏了一块货真价实的金子，让她当即就乖乖闭了嘴，将那几人奉为贵客，跟尊神一样供着呢。”
“哈哈，倒是有趣，不过我更好奇，那是什么来历的贵客，衣衫褴褛却出手如此阔绰，且去查查吧。”
“是。”
琉璃回来时面色有些古怪，带了四个挺大的纸包，一个交给老板娘，剩下仨带上了楼，正巧鸢珀刚洗完一身污秽，清爽地在窗前梳发。
他把一个纸包放在鸢珀房内的桌子上，嗫喏道：“之前的衣服不便再穿，我便擅自买来了，我也不知你们穿多大的衣服，也不知这衣服样子你们是否喜欢…要是不合身的话就拿去调换……”
他从未置办过女子衣物，竟不知女子衣物花样如此之多，买的时候还被那老板娘取笑了一番，直叫他面红耳赤。
鸢珀拆了那纸包，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衣服的颜色极素，太素了，料子倒是按她以前所穿的来的，又或许是担心她嫌这衣服太简单，又硬生生加了不少配饰，看着倒真有些奇怪，还真是难为他了。
琉璃又问：“你腿伤可还有大碍？”
“好多了，这几日觉得伤口发痒，遇水还有些疼痛。”
“那是快愈合了，再调理半月，我们便动身去雪城。”
雪城…鸢珀皱了皱眉头，“雪城之主那关，怕是难过。”
“车到山前必有路，雪城在七十二城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它独立于东西二界，又凌驾于二者之上，七十二城领内钢铁稀缺，兵甲武器全依靠雪城供给，就连云巅城也有雪城铸造的武器。极南之铁壁，说的可不仅仅是雪城本身坚不可摧，也有雪原之下，钢铁金银，取之无尽之意。若我们拿不下雪城，就什么都做不成。”
“所以我们要联合东西二界，必须获得雪城明面上的支持。”
“也唯有如此，七十二城那些人才能正视你，才有联合七十二城的希望，雪城城主伏也算是我旧友，若我们拿下雪城，云巅城的力量也会得到削弱，到那时我们胜算便又多了一成。”
鸢珀摸着衣服袖口上的配饰，眼睛望着窗外，目光悠远。
从泓城往南直到雪城皆是平原，最高也只有丘陵了，开阔之地，看的长远，也感觉人更自由些，也没什么人站在你身后，阴恻恻的，随时会往你心窝里捅上一刀。
“只是不知，雪城今年的雪几时会下。”
那边波波二人也收到了琉璃给的衣物，那男人嘴上说是觉得她们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太过破烂，便帮她们新买了几件。波波心道恭敬不如从命，便喜滋滋收下了。
半夜她起夜回来，撞见鸢珀一人向走廊另一端去，波波心想她要起夜的话，厕所也不在这边啊，也不知她怎么想的，一时鬼迷心窍跟了上去，倒觉得自己跟个小偷似的。直到走廊尽头，她才发现这有架上屋顶的梯子。
这么晚了，这人不睡觉，去屋顶作甚？
也不知是不是命运作祟，波波朦胧间也跟着爬上屋顶，月色璁珑，天上星却是寥寥，远没有那晚她们露宿荒郊野外时的多，只见鸢珀一人裹着单衣抱着坛酒独自饮着，神色落寞。
波波走过去，拿过鸢珀的酒坛子，学着书里的样子猛灌了一口，发现那不过是白水而已。
“很可笑吧，以水代酒。”
“不可笑。”波波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琉璃说你腿上有箭伤，不能饮酒。”
人到夜里，一睡不着，便容易想多，想的越多，便越睡不着。
“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你跟琉璃都那么厉害，能以一当十，琉璃还有那么多钱，我跟樱子呢？身无分文，被人骂被人打，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差点饿死在街头，那时候我觉得这个地方真是……无情，一点活路都不给的。
后来有个好心人，给我们吃的给我们喝的，又送我们来七十二城，我跟樱子才不至于暴尸街头。”波波觉着自己话也莫名多了起来，絮絮叨叨的，像个七八十的老婆子，“我什么都不会，有时候连话都不会说，都是樱子在保护我，就连我被你们拉走，她也是义无反顾地来救我。”
“你也真幸福啊，有一个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朋友。我也曾有这样一个朋友……也可以说是姐妹，她也说过愿意为我上刀山下火海。”
“后来呢？”
“后来……”
一片云偏巧遮住了月亮，波波一时看不清鸢珀的神色。
“后来她亲手把我送入了刀山火海。”
她语气淡淡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