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一说完，鸢珀就笑了出来，与她说道：“傻丫头，瞎说什么呢，你寿命可长的很，黑龙族活个千儿八百年的都不成问题。”

吟梦两只眼睛眨巴着：“那爹爹也能活千儿八百年的，是不是？”

鸢珀听了，眼神沉下去一瞬，在吟梦看见前又亮起来，她答道：“当然是了。”

“那不就好了。”

吟梦还是很在意那株树，它就跟母亲一样陪着她长大，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没长大呢，树却死了。她就有点怕，是不是她在意的人都会先她而去，最后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那还真不如死了。

曦昭和御是云巅国的人，云巅国住着的是人类，人类寿命不长，很可能几十年就不在了。

几十年对于他们黑龙来说，也只是眨眼的功夫而已。最后就只剩下她，站在两方墓碑前，那天定是阴雨绵绵的。

哪来的两方墓碑，曦昭是皇帝，皇帝是有陵墓的，他会有数不清的财宝和美人陪葬，死后依旧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也怎么都轮不到她撑着伞，赶在阴雨绵绵的时候去看望他。御嘛，很可能在自己死的时候随意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连墓碑都没有。

鸢珀不知道吟梦在愁什么，只当是为了那棵树，山上雾散了不少，抬头也能看见树枝间的天。一棵树嘛，死了便死了，大不了再种下一棵就行了，只是它是绮雪种下的，也算是这世上，包括那两柄细剑在内，她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现在一把细剑在樱手里，这棵树便就没什么了，死了便死了吧，它本就活不到这么久的。

吟梦不知何时犯了困，眼睛已睁不开了，等山雾完全散掉的时候，她已靠在鸢珀腿上，睡得不知白天黑夜。她会梦见樱桃树开了花，团团的白攒在树枝顶端，遍地是花瓣与花香，父亲站在她身后不远，身边还立着位气质优雅的女子，吟梦回头看她，却看不清脸，只依稀能瞧见她有一对璨金的眼睛，跟吟梦右眼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或许就是绮雪——那个据说是她母亲的人。

樱桃花攒成了果子，在夏月前就挂了满满一树，父亲抱着篮子在树下等着，吟梦就揣着个小兜，爬上树摘樱桃，樱桃摘下来，洗干净就能吃，还可以酿成酒，母亲就在地窖里帮着她酿樱桃酒，整个地窖里都是果子的甜香。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恐怕说的就是这样。

等到天缓缓暗下来的时候，吟岚才带着两个人上山来，到了山顶就看见鸢珀，吟梦在她怀里早已睡熟。

“你们看起来聊得挺开心的。”他打趣道。

“可不嘛，”鸢珀示意吟岚小声一些，别吵醒了她，自己也压低了声音道，“我跟她有缘。”

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样。

吟岚被她这样逗笑了：“小姨和侄女儿，当然是有缘的，血缘也是缘。”

“不不不，这不一定，绮雪虽与我是姐妹，可我们不一定有血缘关系……”

吟岚让跟来的下人把吟梦抱回去，自己和鸢珀单独留在山顶上。两人目送着吟梦下山，等到什么都看不见了，吟岚才以平常的声调问道：“这又是云巅城的什么秘闻？”

“我哪儿知道啊，”她打着哈哈，“说起来，你今日好像没去后崖上？”

“去了，我刚从那儿回来。”

鸢珀脸上笑容一僵。

吟岚接着道：“习惯本来就是不那么容易改掉的，何况都是几百年的老习惯了，即使明知道去那里等也等不来什么，但我就是习惯去那儿坐坐……也没准呢。”

没准儿……她就在哪天回来了呢。

鸢珀心里一软，张嘴便唤：“吟岚……”

吟岚似乎没听见，便还没等到她把话说出口，就说道：“啊…时候不早了，我吩咐人备好了饭菜，你多日奔波劳累，好好吃一顿，然后早些休息吧。”

“……好。”

……

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明明对着琉璃的时候，是那么轻易，那么轻易就把事实说了出来，可能是她知道告诉琉璃没什么，但告诉吟岚的话，会产生不可预估的后果吧。

这便成了她的挡箭牌，每到这时候她就拿这个来安慰自己，如果她真敢告诉吟岚绮雪早已去世的消息的话，那她早就能说，也随时都能说，她只是不愿意承担后果，便一直瞒着，又告诉自己不能瞒着，罪恶与侥幸在心里共存，前进不了，也后退不了。

吟岚也叫人备好了温泉汤池，让鸢珀洗去一身尘土。她的确有许久没好好洗过澡了，在云巅城时，无论白日里有多劳累，到晚都能有汤浴，混着花瓣的热水从龙头中缓缓流进池子里，池子下也修了个出水的口子，这样池里的水便能常温，她能在里头泡到睡着，也不知是太累了还是里头太暖和。

侍女便也知道大约什么时候她会睡着，那时候她们就会带着干爽的衣物进来，把熟睡的她从池子里捞上来，擦干身体，裹好衣服，用小榻抬回房里，一夜能安睡到天亮。

从云巅城出来之后，要不是没地儿好好洗个澡，就是没时间洗，等到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她一个人躲在房里，没有大池子，只能用浴桶，也没人来给她添水，好几次都已经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浴桶里，桶里的水冰凉冰凉的。

黑龙沼上的是天然的温泉，不需要人为加热。鸢珀就知道山中存着好宝贝，外人只看黑龙沼山上云雾缭绕，实际温泉上也云雾缭绕，绕的都是热气，站旁边蒸都能把人蒸暖和了。她心里满意，屏退了下人，脱好衣服，这天这地，这热乎的水，便全是她的。

被水包覆之时，浑身的劲儿都被柔柔的水卸了下来，人都想要融化在里头，像是回到了母亲腹中，温暖而湿润。困意就这么卷了上来，像水一样，从脚底蔓延上头顶，把人淹没，她就觉得自己一直在温暖的水里，水在向着某个方向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