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谦非相信,自己将来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愿意来阿罗海城市广场,因为这里留给他的阴影实在太多,三番两次地被人追杀追捕。
穿着一身不怎么合身的保安制服,他稍微拉低了帽檐,直接光明正大地走向中庭方向,假装一边看热闹,一边走向下楼的自动扶梯。
下班时间,自动扶梯全部处于断电状态,并且阿罗海城市广场的中庭自动扶梯采用的是无规律的布局,每层楼的扶梯并没有相邻,在中庭的空中恣意地纵横交错。在这种情况下,刑警们想要快速上楼,首选肯定是消防通道。至于中庭,只要留一两个人看守就行。
因此对于身着保安制服公然走在自动扶梯上的顾谦非,看到的人不少,却没有人去在意。大家的目光随着三楼两位刑警的通报,全部集中到了四楼。
恰在此时,刚才被顾谦非一棒子打晕的“强哥”也醒了过来,眼见整个商场一片亮堂,一名警察正向他跑来。如果是正常人,对于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做出什么反应,然而作为赵富贵手下,与警察天生势同水火,做贼心虚的他自然是夺路而逃。
正因为如此,一时间看不清“强哥”的长相,刑警们就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逃犯,开始进行围追堵截。
这样一来,顾谦非这个正主明明就大摇大摆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走着,却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反而有好心的刑警劝他赶紧离开现场,以免遭遇危险。
于是顾谦非在刑警的劝告下加快脚步,向着出口方向走去。其实他也是满心忐忑,“强哥”只能混淆一时,迟早会被刑警们抓住。而“强哥”一旦落网,沧海大队的刑警们立马会意识到情况不对。而到了那个时候,顾谦非这个正要离开现场的“保安”自然会受到怀疑。
所以他还是要尽快离开为好,不要嘚瑟过头,搞不好就乐极生悲了。
幸好“强哥”还算给力,人高马大,跑起来挺快的,从四楼一路逃到五楼,直到顾谦非走出大门,暂时都还没被人抓住。
走出商场建筑,一下子从沧海大队的包围圈里跳出来,顾谦非颇有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在阿罗海的外面,地面停车场只有稀稀拉拉的几辆车,都是住在附近居民区的车子,因为自家小区停车位不够用而临时停在这里过夜。这些车子通常不会在半夜离开,所以保安亭里的夜班保安闲来无事,已经打起了瞌睡。
更远处的路面上,三部警车排成一列,显然是沧海大队的车子,由一名年轻的警员留守。这个年轻警员挂着二级警员的警衔,顿时让顾谦非想到了还在医院里躺着的小丁。
“你是什么人?站住!”就在顾谦非有些走神的时候,这名年轻警员居然打着手电向他照来。
顾谦非一边用手挡光,一边解释,“我是阿罗海的保安,里面在抓人,他们让我先出来。”
“你先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年轻警员却不依不饶,同时开始向这边走过来。
真是见了鬼!里面一群经验丰富的刑警没能抓住顾谦非,难道就要栽在这个年轻警员的手中?
顾谦非盘算了一下,意识到与其等到被对方认出时再来落荒而逃,还不如现在就跑。反正这会儿他已经来到了户外,趁着夜色,想往哪边跑都可以。就算对方追上来,要甩掉也容易。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往远离马路的方向跑。
年轻警员楞了一下,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警车,显然没有忘记自己负责看车的任务,但是很快他又想起来,抓捕嫌犯才是今晚的主要目标,于是赶紧追了上去。一边跑,他还一边抓着警用对讲机大喊,“你们快出来!他在外面呢!在我这儿!”
结果里面的人根本不信,带队的沧海大队陈队反驳道,“别瞎说,嫌犯还在商场里面呢,我们正在追!”
年轻警员闻言委屈地解释到,“陈队,我是说认真的。刚才从里面走出来个保安打扮的家伙,我喊他过来让我看看长啥样,他心虚就跑了。”
他这么一说,里头的陈队长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于是大喊到,“前面的,看看那个家伙长啥样?是不是嫌犯?”
就在这时,“强哥”也已经在五楼被逼进了绝路,无处可逃,第一次转过身来面对身后的刑警。
“我靠!不是他,追错人了!陈队,怎么办?”
陈队这下子头大了,“嫌犯”顾谦非已经是第二次从他的手中脱逃。如果算上上午东孚镇的那次追捕,这次甚至可以算是沧海大队的第三次失手。
“看到警察就跑,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先铐起来再说!带回队里问问。”
陈队甚至怀疑此人应该是“嫌犯”的同谋,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候挺身而出,帮顾谦非把警察给引开。既然如此,就更是要把这人抓回去好好审一审。
同一时间,在阿罗海外面,那个年轻警员因为一边奔跑一边拿对讲机说话,导致呼吸节奏被打乱,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没两下工夫就被“嫌犯”给甩远了。
顾谦非虽然一边跑还要一边回头看,但是发现双方距离拉远之后,立刻朝着附近的一片在建楼盘跑去,然后合理利用工地的复杂地形,在还未竣工的楼宇间三拐两拐,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年轻警员气喘吁吁地追到这片楼盘边上,再也看不到“嫌犯”的身影。这时候对讲机里传来陈队的询问,“我们出来了,嫌犯在哪?”
年轻警员抬头看了看眼前四通八达的多条岔路,只能支支吾吾地答到,“陈队,我追丢了。”
不一会儿,顾谦非从在建楼盘另一个方向出来,顺手拦下一辆路过的计程车,报了一个附近的地址,迅速地离开了阿罗海城市广场所在区域。
他报的这个地址可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精心挑选的沧海区一处城乡结合部。这个地方以一条东西走向的公路为界,南边是占地十几个平方公里的工业集中区,北边则是大片的城中村。
这些城中村早已脱离了农业生产,全部转型为民房出租,主要面向旁边的工业区。城中村里除了来自工业区的租房者,同样因为环境的特殊性而聚集了大量的流动人口。虽然社区派出所管理还是比较到位,但因为人口基数和流动量都很大,难免有所疏漏,自然也是藏污纳垢之处。
在这种城中村里,通常会有一种日租房,专门提供给那些刚刚从外地过来的求职者,以作为过渡之用。而这种日租房的管理相对于长租房要宽松得多,居住者不需要办理暂住证,有些唯利是图的民宿老板甚至连身份证都不要求,只要给钱就能住,也不管来的是客还是逃犯。
这样的环境,对于顾谦非这样一个“逃犯”来说,自然是最佳的藏身之处。他打算在这里先将就一个晚上,以便让自己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
这一整天,不说别的,单单是被警方追捕,就足足经历了三次。虽然最终都能成功脱逃,但是体力上的消耗也让他到了极限,如果晚上不能好好休息,明天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除了身体上的疲惫,更加糟糕的是膝盖的伤,虽然打了一针封闭,感觉不到疼痛,但并不代表伤已经好了。刚才一阵狂奔,膝关节负担太大,伤势似乎加重了,膝盖很难弯曲,现在走路又变得一瘸一拐。等到封闭针的药效褪去,估计得疼个半死。
顾谦非不怕疼,他怕的是这条腿会拖累之后的行动。
他目前有三个短期目标,第一个是从长夜直播那里搜集网络贩毒证据,这个已经有所斩获,但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第二个目标是顺着“修罗”被灭口这条线,挖掘“强哥”这个人的秘密,有可能可以成功地与之前的无名尸案形成证据链;第三自然就是自救。
三个目标当中,就属自救推进得最慢,屡屡受阻,关键是被赵富贵派来的“强哥”给盯上了。现在“强哥”这个阻碍虽然已经被排除了,但是顾谦非重返现场的行为肯定已经引起了沧海分局刑侦大队的重视,想来也会加派人手关注这边。
看来自救这件事只能暂时先放一边,等到这阵风头过了再说。他现在对阿罗海城市广场的阴影很深,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踏进那栋建筑。
而第二个目标则因为“强哥”今晚出现在阿罗海城市广场而变得明朗了。顾谦非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屡屡受挫,也知道“强哥”这个人在鹭城贩毒集团的一些列行动中担任现场指挥者的角色。
如果能够从“强哥”身上深挖下去,必然会有突破性的进展。相信无名尸案阿文之死,和“强哥”也脱不了干系。
但这件事的难度不小,以顾谦非个人之力,实在是很难深入彻查此人。要是王建国还在,这件事倒也不难,发动三大队的力量,又有明确的目标,相信很快就能查出对方底细。
说到底,只有第一个目标进行得还算顺利。在搜集到长夜直播网络贩毒的间接证据之后,顾谦非还想进一步查查更多证据,比如他们邮寄的毒品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
关于这一点,他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就等着明天白天去实现。但是在那之前,他今晚确实需要好好休息,否则明天哪有精力去做这些。
还好刚才成功地躲过了沧海分局刑侦大队的又一次抓捕,相信那些刑警也是忙碌了一天,没多少精力和体力继续熬下去。今晚顾谦非只要能找到一个住处,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
然而形势似乎并没有因为之前成功甩掉沧海大队的刑警而变好,顾谦非刚刚踏进第一个城中村,就在路口的公告栏上看到了自己的相片被张贴在那里,下面则是两个大而醒目的红字“通缉”!
如果不是现在已经到了半夜十一点多,路上没有什么人,而他又是一身保安制服,估计沧海大队立马又会接到新的报警电话。
望着自己的通缉令,顾谦非叹了口气。
然而倒霉的事从来都习惯于接二连三,就连天公都不作美,26号台风“玉兔”在南海流连了一天之后,终于在10月19日即将到来这一刻登陆了。鹭城虽然远离了暴风圈范围,却逃不过豪雨的眷顾。
冰冷的雨水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迅速带走了折腾鹭城好几天的闷热气息,晚秋的寒凉瞬间回归,笼罩在这片土地上。
顾谦非躲在公告栏下,站在自己的通缉令跟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突然发现自己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