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7日星期三,重阳节。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鹭城却被低压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沉闷和压抑。
午后的整点广播正在发布最新的台风警报,“今年第26号台风‘玉兔’正在菲律宾以东洋面逐渐增强,以每小时15~20公里的速度向西北偏北方向移动。中心最低气压930百帕,七级风圈半径800公里。受外围风圈影响,我市气温在未来两日将持续走高。”
距离三大队早会已经过去整整两天,王建国和手下的缉毒警们还在紧张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受反常天气的影响,大家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时不时有一滴从眼角划落,有如泪珠。
在家里闲不住的顾谦非每天都会抽个时间来支队走一圈,一大队也好,三大队也好,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此时他大大咧咧地往老王面前一坐,开口问到,“进度如何?”
“差不多了,待会儿就要去申请逮捕证,估计得忙上一个下午。”听见他的声音,王建国头也不抬地答到。
“要我帮忙吗?”顾谦非看着老人忙碌的样子,对比自己的无所事事,不免有些惭愧。
“现在的事情你帮不上忙。如果你真想出力,穿上警服再说。”王建国又一次对前来探班的顾谦非做出暗示。
顾谦非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耸耸肩装作没听懂,打了个哈哈之后就转身离去。转身又去一大队兜了一圈,与忙碌的三大队相比,这间办公室里依然是一堆闲人,只有方岚欣一个人捧着书在那里苦读。
等他确认今天又是安逸的一天之后,便准备离开。走到楼道里时,正好看见楼下王建国上了一部车,两三个缉毒队的小伙子各自扛着一大箱子的资料,塞进车子的后备箱和后座,看样子是要去检察*院申请逮捕证了。
如果要把这些资料全部认认真真地翻阅一遍,想必检察官也得花上两三天工夫,恐怕老王会留在检察*院里赔检察官加班进行案情陈诉。
顾谦非摇摇头,慢步走下楼,目送着王建国的那辆车消失在拐弯处。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看着老王离去的背影,只见车后座大盖帽下面的那头白发如此显眼,用满满的沧桑陈述着老人几十年的刑侦事业和缉毒事业。
这时候,他的手机上突然传来一条社交软件的信息提示音。他点开来一看,是“凶案现场”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发过来的,“老板您可能需要过来一趟,这一期的场景被上一波客人弄坏了一点。”
场景被客人损坏是常有的事情,一般简单一点的,看店的大学生自己就能搞定。实在搞不定的,才会向顾谦非求助。
顾谦非这会儿在支队大院,距离“凶案现场”所在的阿罗海城市广场并不远,正好可以过去看看。于是他放弃了回家的打算,向马路对面的公交站走去。
在他身后,支队大院围墙外的阴影里,一个身着制服的男子拿着电话,“喂,他们出发了。”
深秋时节,公交车已经停止了冷气供应,但是今天的气温却如此炎热,让人烦闷不已。燥热的南风把从赤道带来的热量倾泻在鹭城的大地上,让人觉得自己是被遗忘在烤箱里的咸鱼,烘焙得焦头烂额。
半个小时之后,一部空荡荡的公交车在阿罗海城市广场站停下。顾谦非不停地抹着汗从车上下来,抬眼望去,周三下午的阿罗海冷冷清清,与闷热的天气形成强烈的反比。这样的天气,居然还有客人前来挑战密室脱逃,看来鹭城的侦探风潮方兴未艾。
他走过A区和B区,直接来到位于C区一角的员工专用电梯,按下五楼按键。
不一会儿,电梯在五楼停下。出了电梯门,几米远的地方就是“凶案现场”的所在,店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不过从外面可以看得出,密室的大门正敞开着,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应该就在里面。
顾谦非喊着对方的名字走了进去,却在进门的瞬间,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瞬间便失去了意识。隐约间,他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人体倒在密室一角的一条沙发上。
等他恢复意识之时,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具僵硬而冰冷的身体。他悚然一惊,瞬间清醒过来。
四下里审视了一圈之后,顾谦非对眼下的情形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他被陷害了!
那具冰冷的身体属于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从刚才身体的触感来看,对方已经死亡超过两个小时,尸僵正在逐渐形成,身体靠近地面的一侧也已经出现了紫红色的斑块,也就是尸斑。死者全身赤*裸,颈部有一条明显的勒痕,从勒痕显示出来的花纹,可以大概判断出凶器是一条麻绳。
他回头看了一眼,“凶案现场”的密室里正好有这么一条,看来凶手是就地取材了。
顾谦非自己的衣服扔在了沙发的一角,而女大学生的衣服则被撕烂了,胡乱地丢在地上。看来有人把现场伪造成了一起强*奸杀人案。
不用猜也知道,这事和赵富贵的贩毒集团脱不了干系。
虽然破坏现场不是个好习惯,但是顾谦非也不可能光着身子等警察前来,于是只能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并且戴上随身携带的乳胶手套,开始翻看女大学生的尸体。
越是仔细检查,他越是心惊。死者的下体及口腔处均有凝固的精液,相信这绝对不是真凶留下的东西,而是取自于他的身上。
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案,目的不在于遇害的女大学生,而是顾谦非这个“凶案现场”的老板。
还好顾谦非本身就是个破案高手,在他眼中,假象始终是假象,始终取代不了真实。“凡走过必留下痕迹”,真凶一定会在现场留下什么。只要找到相关证据,他就能为自己洗清罪名。
这时候,电话响起,是方岚欣打过来的。
电话刚一接通,方岚欣便劈头盖脸地叫到,“出事了!老王出事了!他在检察*院门口身中五枪,当场牺牲,载有证据材料的车子也被凶手一把火烧毁了。”
顾谦非顿时全身冰凉,如坠冰窟,哪怕台风低压所带来的闷热天气也无法让他维持正常体温。
赵富贵的这一手牌打得又准又狠,竟是一击毙命,不容翻身!
看来当天“昆仑”在“凶案现场”拍的那张照片还是在第一时间被吴鹭兴看到了,对方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天才动手,而且是双管齐下,同时将顾谦非和王建国逼入绝境,打入死地!
老王就这么走了……
这么说来,三大队周一早会上他说的那些话还真就是交代后事的遗言了。
这么说来,几个钟头之前在支队大院里看到的就是临终前的最后一面了。
又是一位老王,五年前也是一位老王,倒在了同一条道路上——缉毒之路。
这条路为什么这么难走?
非得这么血淋淋地展现其让人绝望和无力的一面。
两位老王的前仆后继,教会了顾谦非一个道理——毒贩都是灭绝人性的,否则也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买卖。
面对这样的罪恶,法律不能有一丝的姑息和放松,否则就是对烈士的亵渎,对受害者的不负责任。只有将其绳之於法,斩断罪恶之手,才能告慰烈士的英灵。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事后惩戒只是亡羊补牢,逝者已矣,无法挽回。
凭什么别人犯下的错,就该由缉毒警来承担恶果?
没有需求就没有市场,那些吸*毒者难道不懂自己是在慢性自杀吗?害了自己,又害了家人,甚至还要连累更多的无辜者。
这些人何时才能警醒?
顾谦非心中此刻充满了恨意。
双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模糊,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让人看不清这残酷的现实世界。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光裸的脚掌上,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温度,只余下阅尽尘世冷漠的冰凉。
缉毒这条路,从来都是用血与泪一点一滴淌出来的,前辈的血,后人的泪……
不知过了多久,顾谦非终于冷静下来,而手中的电话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盲音。
想起王建国的遭遇,让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低估了赵富贵这只老狐狸的算计。
目前明面上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顾谦非自己,根据原则,他必须被羁押在看守所,等待警方的调查结果。哪怕身为刑侦支队的外聘顾问,怕是也没有机会亲身参与“凶案现场”谋杀案的调查。
而赵富贵一方如果早有预谋,想必手脚一定做得非常干净,就像之前的无名尸案一样,很难留下有利于顾谦非的线索。
不是每一个刑警都是目光如炬的神探,大部分人容易被假象所蒙蔽,能看清*真相的永远只是少数人。
难道要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手上吗?
如果赵富贵还有其他的后手呢?
自己还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吗?
顾谦非握紧了拳头,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深秋时节的台风,还在太平洋上酝酿着,鹭城却已经感受到了压抑的氛围,阴沉沉的天空之下,是顾谦非乌云密布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