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定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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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中止,一个屋子寂静无声。

张忱翊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反应,他只是站着,手停留在耳垂旁边,捏着那块银色的耳坠。房间里没有光,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但张忱翊的手在抖。

愤怒、无奈、重新寻回记忆的期待落空,还有自己这么多年没心没肺的愧疚,所有情绪一瞬间全部涌上脑海,在他的心里点燃了一捧火,从心角开始蔓延,一直烧到心尖。

沉默半晌,张忱翊压着情绪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长老。"

"嗯。"

"为什么当年您不为我父亲辩解呢?"

"..."

"为什么?"

"因为没到时候。"

"没到时候?那您觉得要到什么时候?!"张忱翊冷笑一声,甩开了子桑越的手,气的要去打子桑霖,却被子桑越一把拉住,劝了句冷静。

"当年知道真相的只有我和张泽,我贸然站出去会被人怀疑,南山也许也会蒙上同党罪名。"

"一身清白,为何会被人怀疑?"

"有时候,没做过不代表不会被怀疑。于谦尚因意欲而死,我又何尝不担心被众口之辞污蔑。"

张忱翊一把拽下耳坠拍到了桌上:"既然您有这吊坠,为何不拿出来公之于众!"

"谁能说得清这吊坠的真假?"

"归根结底您还是不想而已,您要是觉得我家的事就是一滩浑水不愿意趟,直说就是了!"

"在当时的确是一滩浑水,就算放到现在也是。"

张忱翊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一拳挥了过去,子桑霖也不躲。子桑越被带了个趔趄,手肘磕到木桌,疼得他嘶了一声,张忱翊反应过来他伤到了子桑越,这才住手。

"没事吧?"

"...没事。"子桑越轻轻拽了拽张忱翊:"你冷静一下,别太激动。"

冷静?换了是你你能冷静吗!

可张忱翊还是平静了下来。

"我知道了。"

"你把吊坠拿走吧,里面还有后半段的记忆,你随时可以看。"

张忱翊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把抓走了吊坠,拉着子桑越出了密室。

密道里的莲灯被风吹动,火光晃了晃。

张忱翊就站在房间门口,子桑霖也没有打开门出来。他先站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靠住了门。

背后,一个"义"字若隐若现。灯火之中,张忱翊的脸憔悴不堪,好像忽然就没了年轻的气息,瞬间垮掉,只有一双眼睛还亮晶晶的。

里面有徘徊的眼泪。

子桑越就站在他身旁,一句话都不说。张忱翊拼命抬头,最后成功地把眼泪憋成了红肿的眼眶。

"你也不说一句话安慰我一下。"

"我不会。"

张忱翊苦笑:"不知道怎么说你。"

"我一直在你旁边,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可以叫我。"

张忱翊转过头,看向了子桑越。

"我可以当做这就是你的安慰吗?"

子桑越点了点头。

"也不赖。"

是夜,张忱翊早早地灭了灯。他握着吊坠,黑暗中感受着金属的冰冷。门外,一个身影靠在栏杆旁,一动不动。

...

定命海是东南一片巨大的海域,海面是深深的墨蓝色,似乎阳光永远无法穿透它,照到海底。接近码头港口的地方水很浅,海浪时不时冲刷着海岸。大人们打渔摆摊,小孩们就结伴去海滩上捡贝壳,打发对他们来说漫长的时间。

谁也不知道这片海为什么叫定命海,就像谁也不知道这海底存在着什么。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直到有一天,一个渔夫消失了。

然后,是接连不断的消失。接下来的日子里,似乎所有接近那片海试图从中打鱼的人都消失了。

对痛失亲人的家庭来说,天好像塌了。

对没有遭殃的家庭来说,生计则成了问题。

人心惶惶,人们都说是海神发怒了。

于是子桑霖和夏明德带着张忱翊一起到了定命海。

晴空万里,远远望去是一片了无边际的蓝。

"老夏,你说这渔夫一个一个消失,会不会真是海神发怒?"子桑霖玩笑道。

"海神说不准,海妖倒是有很大可能。"夏明德手里翻着本书,倒是悠闲自在。

"那有没点方法把它做成什么美味佳肴之类的?比如清蒸,水煮之类的,你不是擅长这个吗?不过我更喜欢红烧。"

夏明德白了他一眼,"我夏家弄个鸩酒出来都够费劲的了,你还想搞什么?想吃自己弄去,万一抓上来个什么海蛾子你自己负责。"

这时候的张忱翊就站在一旁看两个老头子斗嘴傻傻地笑,手里还拿着葡萄香蕉。他们借了一艘不算小的客船,而船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因为船上其余的人一听他们要去定命海,就逃也似的把船扔给了他们。

半个时辰,三人终于从峡谷中来到了定命海海域。原本热闹的海滩现在荒无人烟,只有些遗留下来的渔网孤零零地挂在礁石上。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也不知道这些渔网的主人还活着没有。

子桑霖感受得到,这片海上的灵力出奇的旺盛,就似乎海底有一个源头在源源不断向外喷涌灵力。子桑霖拿出冰杖,指引着几人的船行驶到了灵力最为强盛的地方——海域的西北部。

这里乍一看与其他海域没什么不同,但有一小部分的海水颜色很深,海面给人感觉也更加闷,就好像有一个看不到的漩涡在海底,一点一点,将阳光悉数吞没。

子桑霖盯着那块地方思忖了一会后,将船驶离了。他让船和那片海隔了不小的距离,停在了颜色深处的外围。

"你这是干什么?"夏明德显然想不明白子桑霖的举动有什么意义。

"老夏你认识我这么多年还是不够了解我啊。"

"那片海颜色很深,水质应该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而且夏前辈你看,"张忱翊指着海域:"海水的流动速度在那减慢了,底下也许有东西。"

子桑霖赞许地点了点头。

夏明德摸了摸胡子:"别告诉我你要下海。"

"哪儿能啊,这万一底下真有点什么我岂不是一命呜呼?我可不想被你篡位。"

"边儿去。"

子桑霖不再说笑,念了句咒语,借力一跃。他飞到半空俯视着那片不同寻常的海域,一挥冰杖,无数冰晶倾泻而下。

冰杖在他手里似乎不像个冰杖,倒像是一把剑,过处带起一道道好看的光。霎时,水面被激起了巨大的浪。

只是一瞬间,海面就归于平静,连一个泡都没有,也没有如子桑霖所想出现些什么妖魔鬼怪。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鬼气,灵力还是一如既往地从海底向外喷涌。

子桑霖也摸不着头脑,只好落回了甲板上。

"长老,是不是真的有妖怪?"

"不像,我看这干净得很,不像是有什么妖怪。"夏明德合上书,严肃道。

"的确,我本以为海里肯定会有点什么鬼,就想着把它引出来,谁知道什么都没有。不过这的灵力实在强的不正常,一般说来,灵力旺盛的地方不多,真正纯净的也没几个,这定命海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什么意思?"

"这太干净了,干净得有点诡异,"子桑霖挑了挑眉,"像苍梧山长生湖那种打一开始就是灵力源泉的地方不会很多,现在也没有一本书上记载定命海是能和圣地媲美的宝地,但是好巧不巧,这偏偏有一股灵泉。"

"灵泉?那是什么?"

"就是灵力很强大的地方。"夏明德解释。

"所以海底肯定有什么东西。如果不是灵力纯净的神兽,就是一个以恶灵为食的邪物。"

"我感觉后者可能性更大。"

"那,那我们..."

"先走,在这一时半会也摸不出什么线索。那些失踪的渔夫肯定都招惹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去再打听打听。"

"好。"

三人行船,又回到了峡谷。

果然不出子桑霖所料,当晚他们就得知了一个消息。那些渔夫出海的前一天均神色慌张,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家人问也不说,然后他们在第二天都急急忙忙地去了定命海。其中一个渔夫的妻子还说,她在她家那位的脖子上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标记:说不出的令人不悦,四条龙踞成一排,奉着一根梅枝,梅丛中有一只金黄色的重明鸟。

子桑霖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山海的标志。

山海,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它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人间,每个地方都有被山海杀死的人。死法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惨不忍睹。每个死者的身上都会有一个相同的标记——就好像山海在宣告它的伟大成果。山海的首领也不畏首畏尾,倒是大方磊落在众人面前露面。

那是个异族女人,一头金发肆意披散,只在发尾用了一个粗糙的发绳收束。她总是一身大红色的宽袍,上面都是诡谲的纹路。永远以半张脸示人,以至于她那半张脸被天下人"铭记在心"。

更令人难忘的是。她的右眼瞳孔是金色的。眼角处,刺着一只展翅的重明鸟。

她姓宁,单名一字青。

子桑霖准备离开去调查山海和定命海的联系。他在定命海域下了结界,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有人丧命。

第二天,回程的客船上满是人。客船悠悠行过来时的峡谷,周围的空气充斥着欢笑嬉闹声,丝竹管弦声。似乎只要离开诡异的定命海,所有人都像从鬼门关逃脱一样开心。

"乖乖在这呆着啊,我去找老夏商量点事。"子桑霖往桌子上放了一盘甜点,张忱翊乖乖的点了点头,然后子桑霖走向了隔壁房间。

"哎,真愁..."子桑霖揉了揉眉心。

张忱翊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峡谷景色并不差,再加上甲板上实在热闹,张忱翊就跑到了屋外,靠着龙身船沿,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文人骚客吟诗作对,商人富贾谈笑风生。

一切似乎都十分欢快。

然而没多久,一阵猛烈的撞击后乐声戛然而止。众人向船头看去,皆倒吸一口凉气——一只通体漆黑的,无比巨大的鲸把船阻隔在了峡谷里。它身上散发着恶臭,双眼是污浊的红。它对着人们张开了血盆大口,肮脏的牙齿上,还挂着半截渔人的身体。

这下不用查了,失踪的渔夫都被它吃了。

它似乎找到了美食,又是一撞,直接将大半个船身咬断。

众人四散奔逃。

子桑霖和夏明德闻声从房间中冲出,见此场景,瞬间布阵。俩人毕竟是南山的长老,阵初现,直接那鲸打退。子桑霖冰杖一挥,鲸的身体上便出现了一个狰狞的伤口,从中源源不断,流出带着脓的血水。夏明德药粉一撒,本来在愈合的伤口如同被撒盐,鲸更痛,疯狂扭动着身子。

"我就说定命海怎么这么干净,原来脏东西都被你这孽畜吃了。"

阵成,鲸的眼睛被贯穿,它吃痛,咆哮一声,又冲着子桑霖撞了过来。可有子桑霖的阵在,它还是没能靠近客船一分一毫。只是被带起的浪花实在太大,冲得船猛的晃了一下。

夏明德定神一看。船身已经破烂不堪,船绝对要沉。他飞快布阵,整条船略微浮起,众人才暂且算安全。可毕竟船上都是普通人,纵使有子桑霖和夏明德在,他们还是惊慌失措。人们叫喊着,推搡着,都想挤到船尾,似乎船尾就是安全的避风港。甚至有些男人都不顾女人柔弱,绅士风度全无,他们毫不犹豫将她们推开,任她们没有站稳倒在地上,然后被前仆后继的人无情踩踏至昏厥。

张忱翊身处船尾,本已经安全,可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姑娘被众人推倒,手臂上已经被踩出了血。她拼命地呼喊,想让那些失了理智的人停一停,等一等,等她爬起来。可是那些人就似乎听不到,依旧无情忽略她,踩过她白皙柔弱的手臂。

张忱翊瞬间怒了,他拨开人群,想逆流而行,去把那姑娘扶起来。可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姑娘十七八面对如此多的人尚且无力挣扎,更何况是他?

不过还好,他会轻功。他站到船沿上想借力直接飞起,结果却被一个男人一刀扎进了胸口,然后推了下去。

他看得清楚,推他下去的那个男人眼神凶狠似乎又带着得意,而当他失去平衡时,男人对着他露出了一个丑陋至极的笑。男人摆了摆手,似乎对着他说了什么,随即消失在了人群里。

那男人说:"去死吧"。

张忱翊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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