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回忆到此为止。当日子桑越决绝离去的背影,就是风华见到他的最后一面。那句"也只有你子桑越会当真",也是子桑越听到风华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顿夹着眼泪的饭,是风华尝到的最后一顿美餐。
玉寒窖,子桑越又醒了过来。他已经把回忆又看了一遍,那些五彩石也没了灵力,真的只是普通的石头了。滴漏一点一点走,转眼又到了白天。送饭的弟子已经来过,子桑越却毫无察觉。
最后一段记忆,封印在张忱翊手里的青色石中。
关于风华的死亡。
...
那天之后,子桑越真的再也没给风华送过饭,风华一个人在玉寒窖里抄书,刚开始还会自言自语,到后来也就闭口不言。门口看守的弟子多次想进去看看风华是不是还活着,最后都被风华暴躁地轰出来了。
"看什么看,老子活的好好的,要看,让子桑越亲自来看!"
弟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去告诉了子桑越。子桑越反应冷淡,只是眯了眯眼,然后说自己有事拒绝掉了。
"把你的话当真是我傻,我不会再傻第二次。"子桑越想。但他依旧每天跟着给风华送饭的弟子,在食盒里放进一个个小光球,叮嘱弟子不要声张。
七天过去了,两个人一面都没有再见。风华忍无可忍,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日的气话真的逼走了子桑越。气消了,人也真不在了。他跟两个看守弟子坦白了一切,说要去找子桑越道歉,两个弟子也通情达理,说好替风华隐瞒,放风华走了。
这一放,就再没回来。
夜晚,风华出了花楼。他对花楼附近并不熟悉,于是打算御剑去居安阁。
这天没有星星,只有花楼上的灯笼和镇妖塔周围的长明灯还亮着。风华顺着光走,无意一瞥,发现镇妖塔所有看守的弟子都晕了过去。
风华想也没想,落在了镇妖塔外。
"脉搏还在,估计没生命危险。"
镇妖塔锁链叮当响。
"这架势肯定是有人进来了。"风华走到警钟旁准备敲,警钟一响,子桑霖很快就能过来。
出乎意料地,警钟晃了,但没有声音。风华又敲了一下,四周却一片死寂。
是有人施了法术。
现在风华更加确定镇妖塔里有人。
可是就算有人,他能怎么办?镇妖塔里都是大鬼,他武功不行,别说去阻止那个图谋不轨的人了,就是里面第一层的鬼王都能轻轻松松把他送上西天。
但干坏事的人肯定手脚利落,说不定下一秒那个人就会从镇妖塔里出来。现在再去通报子桑霖,回来的时候也许那个人已经逃掉了。
风华揣摩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镇妖塔的门。
镇妖塔里灯火通明,也一样鬼气森森。铜黄色通天柱上贴满了符咒,到处都是游荡的小鬼和傀儡。风华推开门的一瞬间,它们倏地聚集到了门口,争抢着向外逃脱。风华挥剑将它们斩灭,然后试图寻找那人的踪迹。
楼里也有锁链,只要锁链受损,子桑霖也会来的。
"砍断锁链就能让长老知道了吧。"
只是想想就明白,鬼王尚且挣脱不开的锁链哪有那么容易被破坏。
"要不还是出去吧...至少这样我不会死。"
风华退缩了,他走到门口,却发现门已经推不开了。
他的心猛的一沉。
"完了。"
一层还很平静,符咒严严实实贴着,不像有人来过。
"他肯定上去了。"风华朝着阶梯看了一眼,道旁有燃着的莲灯,昏黄的灯火静静的亮着,没有风。
越往上走,封印越强,妖物也越强大,风华上去,万一发生变故,他一定逃不掉。
"可是在这守着也不是办法!要是上层有其他出口让他跑了,我岂不是白搭!"
风华努力沉下心来思考,想要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但是他对镇妖塔了解不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
"再等一炷香,要是那个人不下来我就上去找他,反正我不招惹鬼鬼也不会打我的主意。"
一炷香过,那人还是没有下来,风华犹犹豫豫走了上去。结果没走两步,他就和一个人迎面碰上了。
正是那个入侵镇妖塔的人。
显然上层没有出口,否则他不会再走同样的路下来。
那人一身黑衣,厚重的斗篷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一头长发披散,颇有女鬼风范。他戴着一张桂纹银面具,面具遮住了他整张脸。风华和他四目相对,只能看到银色面具后一双猩红色的令人生寒的眼。那人见到风华,转身又跑向了上层,同时向后扔了一抔尘,试图拖住风华。风华反应迅捷,挥剑挡开了。
他头脑一热,追了上去。
银面具料定风华一定知道镇妖塔上层妖物的厉害而不敢追上去,本想迷晕风华后再从一层逃出镇妖塔,谁知道风华不仅没被迷晕,还不管不顾的追着自己跑。
银面具扔出暗器,风华没躲开,手臂被划出一道口子,疼得他停了下脚步。银面具刚想把他打晕,一条红线却从银面具的怀里冒了出来。它吸了风华的血,然后缠住了风华的脚。
这下,银面具彻底改了主意。
"我说你怎么敢追我,原来你是张家的人啊。"
是个阴冷低沉,但很年轻的声音。
风华一剑砍断了红线。
"我找你这么久,今儿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银面具收了剩下的线,一步步走进风华。风华被逼着后退,最后被迫停在了拐角。
银面具的背后有一扇虚掩的门,门缝里透着血红色的光,银面具的眼眸也是猩红色,一片昏暗中,透过诡异的面具,冷冷的盯着他。
风华感觉的出来,周身的空气都污浊了许多。
"你是谁?进镇妖塔干什么?"
银面具不再多说话,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只笛子。
笛子就像被鲜血浸过,血红色的斑肆无忌惮在上面铺开,暗黄色的云纹覆盖在上面,花纹缝隙间还充满了一只只妖怪的眼。
银面具轻轻把这支诡异的笛子放到了唇边,风华布防,却瞬间被笛音击退,趔趄了几步。笛音入耳,风华只觉得头晕目眩,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喉口。他没能忍住,喷出一片鲜血,红线又绕了上来。银面具依旧在吹,一阵又一阵笛音泛在空中,像鞭子一样紧紧缠绕着风华。风华此刻面色青灰,瞳孔慢慢地开始涣散。剑掉在地上,被血雾碰到,瞬间化为了一滩铁水。
可这只是个开始。
银面具放下了笛子。风华咬了咬牙,拼了命把银面具扑到了门后,小鬼瞬间把两人包围。
"你以为凭这些小鬼就能杀掉我?"
"小鬼不行...那他们的老大呢?"
风华想借鬼王之手除掉这个银面具。
银面具显然没想到风华会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法来对付他:尽管对他来说,这里的鬼王都只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东西。风华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胳膊被银面具的笛子碰到,正在疯狂地溃烂。
"本事不大,想法倒是很好,只可惜你这个办法用错了人。"银面具甩开风华,又一把把他揪起:"既然来都来了,就让你看个好东西。"
银面具揭开了通天柱上的符咒。
一只三头鹤冲了出来,它每只头上都有密密麻麻的眼睛,它的羽翼早不像仙鹤一样洁白,而是沼泽般令人作呕的墨绿,有些羽毛还沾着肉沫。它闻到血气,朝着银面具扑了过去,银面具本以为三头鹤不成威胁,只是随手挡了一下,却还是被打了个趔趄。三头鹤撞到木门上,离风华只有三步远。可不知为何,它明明找到了更好欺负的对象,却执意要去攻击银面具。
"是你太久没见我想我了吗?"银面具被三头鹤纠缠的烦了,伸出手直接拔下了它的一只头。三头鹤哀嚎一声,扑棱着翅膀倒下了。它的头在慢慢再生,只是今天,它是没力气再去纠缠银面具了。银面具哼了一声,三头鹤又被塞回了铜柱。铜柱缓缓打开,锁链叮当响。
柱子中的景象被风华看的一清二楚:数不清的魂被锁链捆住,钉在内壁。每一个的灵智都灰飞烟灭,只有力量在做无谓的挣扎。风华隐约能看清,那些魂魄的脸都有些相似,想来,应该是一个家族的祖祖辈辈。
"让你看到你的老祖宗已经很便宜你了,现在,你可以死了。"
风华靠在门边,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想去找子桑越。
"怎么不说话?都不挣扎了吗?"
风华抬头:"为什么要杀我?"
银面具笑了:"为什么要杀你?你说呢?就因为你是张家的人。"
"张家,又如何?"
银面具蹲下身,死死捏着风华的下巴,恶狠狠道:"张千诚害我七世不得善终,我要报仇而已。"
"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就是了。"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他曾害我满门抄斩,我就让他的后代死的一干二净。"银面具病态地笑了:"先长大,再杀。还不能让张家绝后,这样才杀的爽快。"
银面具拿出了一张化阴符。风华的手已经溃烂,也没了剑,索性不挣扎了。银面具沾了风华的血,在化阴符上写了风华的名字。
写完,风华的脚底便开始冒出往生花。银面具心满意足,放出了一只梦魇蝶。
"就让梦魇蝶记录一下你的死法吧,然后,把这只梦魇蝶种在你最想见的人身上。"
风华一惊。
"你想对子桑干什么!"
银面具思考了一下:"没想到你最想见的人竟然是子桑越,啊,真是有意思呢。"
银面具消失掉了,不留一丝踪迹,铜柱也合拢,镇妖塔再次平静如初。风华一个人,发不出求救的声音,在莲花灯旁边动弹不得,活活被疯狂生长的往生花拉下了黄泉。
镇妖塔外,银面具拿出了一本簿子。
"又一个张家的人没了呢,让我看看,这个人叫什么?"
红线又冒了出来,线头停到了张奕的名字上。
"张奕的儿子吗?"银面具顺着看着去,翻了页,发现了独占一页的那个名字。
张忱翊。
"张忱翊,倒是不错的名字。"
但张忱翊的名字却迟迟没有消失。
"求生欲还真是强。"
可过了很久,张忱翊的名字还是稳稳的在生死簿里待着。银面具想了想,终于知道自己杀的人不是张忱翊了。
"算了,想杀就杀了。"
...
当夜,子桑越被噩梦惊醒。梦里,风华葬身镇妖塔,被花海掩埋。
他起身倒了杯茶。
"明天...去看看他吧。"
而后,镇妖塔警钟响起,哀鸣响彻整个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