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策神鬼佛魔很耗费体力,控制霜星之后,一阵疲惫淹没了张忱翊好不容易睡回来的力气。
"看,冤魂星没了。"张忱翊开始掩藏自己的疲惫:他傻乎乎地笑了,用一脸求表扬的表情看着子桑越:"快夸我。"
"你是张家的人。"
"嗯,肯定是了吧。"张忱翊又往大氅里缩了缩,"不说这个,先去奈何桥吧。"张忱翊冷得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下巴了,这样下去,被他枕着的子桑越肯定有察觉,于是他装作想换个姿势把头抵在了子桑越的肩膀上,结果,却被子桑越抱得更紧。
"你干嘛..."
"你在发抖。"
"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没事,你不用抱这么紧..."
子桑越不管他,一边给他暖手,一边看着四周一模一样的冰海。没有参照物,没有明亮的光,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闷蛋,你该往哪儿走呢..."
寒意自脚底而生,倦意越来越浓,张忱翊越来越困。
"张忱翊。"子桑越心知不能让张忱翊睡过去,开始说话转移张忱翊的注意力。
"...嗯。"张忱翊的声音都软绵绵的了,若不是他离子桑越近,子桑越也许根本听不到。
"满汉全席,都有什么?"
"满汉全席啊...有一百零八种呢,你要我一个一个说吗。"
"你只要说你想吃的。"
"嗯...烤全羊..."
"还有呢?"
"白斩鸡。"
"胡说,满汉全席哪有白斩鸡。"子桑越笑了。
"有...我说有就有。"
"好,还有什么?"
"嗯...我想吃汤包。"张忱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着菜名:"江淮的...鸭血粉丝,越地的虾米小馄饨...嗯...北州的扒鸡...还有,还有...嗯...拔丝山药之类的吧..."
"好,我记住了,明天就带你去吃。"子桑越拿过冰冷的铁剑,一手破冰,一手牵着张忱翊的手,然后让他在自己耳朵旁边报菜。
"...兰阳的醉仙楼做的是最好吃的,你能不能带我去兰阳吃?"
"好。"
"闷蛋啊。"
"嗯。"
"你今年二十二了吧。"
"嗯。"
"...你明明只比我大一岁,为什么总是像一个老头子一样,每天都骂我胡闹、胡言乱语..."
"..."
"能告诉我你的生辰吗?"
张忱翊靠在子桑越肩膀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现在的他,除了被子桑越牵着的手和说话的嘴还有一点温度之外,其余都已经快失去了知觉。
"长老说,是丙亥年十二月初六。"
"十二月初六...嗯,我记住了。"
"你想做什么?"
"变成鬼之后,每年十二月初六去找你。"
"胡说什么!"子桑越提高了一点声音,算是怒吼:"你不会死的。"
"对你来说,心不死,你就不会死,谁叫你身体好呢...我这种,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张忱翊笑了笑,"安啦...不用管我,你只要、平安出去,再多给我烧点纸钱...就好。"张忱翊挣扎着从怀里掏石头:"之前、瞿如说的五...彩石,我找到了四个...你拿着青色的,把这几个串起来,你就能平安出去。"
但木筏上只有三个石头。青色的在子桑越那里,赤色的已经掉到了海里。
"...怎么少了一个红色的?"张忱翊愣了一下,随后也懒得再想:"算了,等我不动了,你再在我怀里掏掏,说不定就找到了。"
子桑越还在破冰,艰难地带着木筏前行。
"其实...要是能再吃一次红糖糖包就好了..."
子桑越不说话,把张忱翊的手握得更紧:他身上越来越热,张忱翊却越来越冷。
"徐白鹭会来的吧?他说过会保护你的。"
"他一直在保护我,但是渡海,必须要你和我一起过。"
"为什么?"
"如果你能和我到奈何桥,我就告诉你。"
"...还卖关子,人之将死,还..."
"不许再说死。"
张忱翊被子桑越吓住了。
"如果我挂了,你会难受吗?"
不让说死字嘛,我换一个字。张忱翊想。
"会。"
"我和风华..."
"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风华。"子桑越应该是被张忱翊没说完的半句话刺激到,加快了破冰的速度。
"可是我好冷,"张忱翊缩进了大氅,他的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他知道四周都是茫茫大海,就这么划,他肯定撑不到去奈何桥,"我肯定撑不住了。"
子桑越尝试动用灵力,但仅有的灵力也只能让剑亮一下,多的再也用不出来。子桑越骂了一句,继续奋力朝着一个方向破冰。
"要不,我们做点别的吧。"
子桑越愣了一下。
"做什么?"
"做一些有温度的事,比如..."
子桑越停止了前行。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刚才突然一想,我这辈子还没有和谁亲过,想想还有点遗憾,如果要是有人亲我一下我说不定就能活着出去了。也不对...其实我在海底..."
张忱翊激灵了一下。
"其实我在海底...已经..."
他说话突然变得流畅了许多,声音也实了许多,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他,现在竟然换了个姿势。
"哎,我有劲儿了。"张忱翊摸了摸头,"这是回光返照吧,我肯定玩儿完了,没想到我就交代..."
子桑越放下了剑,捂住了张忱翊的嘴。
"撑到奈何桥。"
张忱翊拿下了子桑越的手,然后拍了拍子桑越的头。
"已经到回光返照这个阶段了,我没救了,反正也是在黄泉,省的再跑一..."
"啧。"
子桑越直接打断了张忱翊的话,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双唇相碰的一瞬间,张忱翊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心跳越来越快,手脚找回了本来的温度:不是回光返照那种手脚冰冷却有劲的状态,而是真正由心脏跳动带来的"生的状态"。他僵在了子桑越怀里,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子桑越。子桑越皱着眉闭着眼,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他的手本能的搂住了子桑越的脖子:很明显,子桑越的耳后在跳——以一种和心脏跳动同步的速度在跳动。
而后张忱翊的意识回来了,立马收回了手。
卧槽...
认真的吗,我就随口一说...
我、我第一次啊,我不会接吻啊!
而且,都是男人...
张忱翊不知所措,子桑越也同样笨拙。
吻罢,张忱翊呆愣如鸡,子桑越则直接转过了身,继续破冰。
"闷..."
"我按你说的做了,你必须活着出黄泉。"子桑越背对着张忱翊,破冰的动作比刚才还快。明明薄薄的一层冰,子桑越却用了好似开山的力道。
张忱翊摸了摸自己的嘴。
"闷蛋,你伸舌头了。"
"..."
子桑越突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闷蛋,这是我初吻。"
"..."
"闷蛋。"
"既然有劲了就开路。"
张忱翊也拿起了剑,跟着子桑越一起破冰,干劲之大,就好像刚才的"回光返照"带来的绝望瞬间消失了。寒冷的雪夜,两个人就在渡海上破冰而行。
不约而同地,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张忱翊脑子里一团浆糊,子桑越则又承受了一层"愧疚"。
他背对着张忱翊偷偷拿出了缚灵石,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缚灵石没有亮。
"那个...闷蛋。"
"嗯。"
"其实我说接吻...是开玩笑的。"
"不重要。"
"但你想想,咱俩刚才都快冻死了,怎么可能只凭一点...咳,亲密接触,就能再活过来?这不符合常理啊。"
"你的意思是说有别的人在帮我们?"
"不出意外,应该是。"张忱翊把怀里的东西都摸了出来,的确没有摸到赤色石:"赤色石没了。"
"赤色石有多重要?"
"它能让你平安出去。"张忱翊开始满木筏找,"没了它凑不齐五个了。"
"我已经出不去了。刚才你昏迷的时候瞿如来过,被我拒绝了。"
张忱翊停止了寻找。
"你为什么拒绝它?你真想死在黄泉?我为了让你出去还下水找,你就这么放过了这个机会?"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死在渡海上。"
"可是你看看咱俩就这么破冰要到什么时候,万里远千丈阔不是你书里说的吗?"
子桑越沉默了。
"还是说青色石在你那里,你想去奈何桥复活风华?"
"我从来没有说过青色石,你是怎么知道青色石可以复活他的?"子桑越拿出了青色石放在木筏上,四块石头聚在一起,发出了微弱的亮光。
"我说是我梦到的,你信吗?"
"..."子桑越转过头:"信,为何不信。"
"所以你真的要去奈何桥复活风华?"
"我想去试试。"
张忱翊冷下了脸。
"复活的代价不可能只有一块破石头。"
"嗯,还有我的一魂。"
张忱翊直接夺过了青色石,怒道:"你是疯了吧,拿自己的魂魄去换,换完了你痴呆了怎么办?让风华照顾你一辈子?再说了,魂魄不全不能轮回转世,你是准备死了之后永远在黄泉呆着?!"
"我也有疑虑,但..."
"是谁跟你说的复活条件?孟落?"
"风华。"
张忱翊被气笑了:"在你眼里风华是个什么样的人?贪生怕死?"
"不是!"
"那你觉得和你说让你复活他的那个人会是风华?!"
"这也是我的疑虑所在。"子桑越叹了口气:"我在怀疑。"
"那你不用怀疑,那个和你说话的绝对不是风华,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看过风华写给你的剑谱了。"
"...《长生》?"
"剑谱第一页写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一个希望你长生不老百岁无忧的人,怎么可能让你搭上一魂的代价去救他?"
张忱翊又拍了拍木筏上已经湿透的一本书:"擅自把风华的琴谱带过来还弄成这样我非常对不起你,回去你想怎么打我都行,但你想想扉页的话,想想什么是'听我琴曲知我心意';,他又为什么说认识你是'幸';,你好好想想。"
子桑越匆忙拿过已经模糊不清的琴谱,捧在了手里。上面的墨已经花了,纸也在破和不破的边缘徘徊。
"你什么时候拿到它的?!"
"在你出居安阁以后我进了你的房间。"
"那你又是怎么看到的剑谱!剑谱分明已经被我毁了!"
"在梦里。"张忱翊拿过了蓝绿两色的石头:"刚才做梦的时候,我看到了你们的过去。"
子桑越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想这些:"先去奈何桥。"
"你那本书上说,'渡海者,万里之远,千丈之阔,非有心者迷之也';,也就是说如果有心就不会迷路,这个心,是指什么心?决心?"
"也许是,但决心太模棱两可,不能这么想。"子桑越继续破冰:"奈何桥是魂魄的终点,走过奈何桥就是第二生,生者**,奈何桥应该在黄泉的南边,所以我一直在向南走。"
"哇,这周围都一样,你是怎么看出哪儿是南的?"
"长庚意为光明,从东方升起,而霜星是亡魂怨气聚集意为死亡,与长庚相反,升起的方向是西,知道东西了,南北也就清楚了。"
"不愧是师父,厉害。"张忱翊也不再废话,跟着子桑越一起破冰,"就是可惜了赤色石没了,不然还能在利诱瞿如让它给带个路。"张忱翊收起了四块石头,玩笑道:"要是赤色石你在天有灵,你就帮帮我,赶紧让我们离开渡海吧。"
话音刚落,海底就涌出了一捧烈焰,木筏周围的冰瞬间融化,海水打了个漩涡,水流大了起来,顺着刚才两人破冰的方向流。
"卧槽!"
两个人定睛一看,火焰中正是那颗赤色石,石头已经被烧了一半。
"谢谢谢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送你一个我的吻,"张忱翊给了赤色石一个飞吻,"快走快走,趁着火还没灭!"
"估计刚才就是它在帮我们,不然就咱俩早冻死了。"
"也许是。"
"不过也不能小瞧我心的力量哈哈!"
"所以咱们来算账吧。"子桑越收了剑,严肃道。
"算账?"
"你的满汉全席,没有了。"
张忱翊汪乎哀哉:"你这也太过分了,满汉全席是你还我下黄泉的债的,不能没有!"
子桑越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那刚才,怎么算?"
张忱翊摸了摸头:"那个...要不我先欠着?你要是不愿意我欠债我就现在还给你...反正不能剥夺我吃满汉全席的权利!"
火焰一直跟在木筏后面,水流越来越快。
"那你就欠着吧,等以后,再还。"
"以后也不会还了..."张忱翊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
"以后一定还!"
子桑越笑了笑。
"闷蛋,刚才,刚才...你不会觉得对不起风华吗?"张忱翊小心翼翼问。
"会。"
"那你还..."
"人之将死,不留遗憾。"
"..."
"所以你不必当真,刚才说的还,也不过是玩笑。"
"哦..."张忱翊听了竟然有点小失落,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没事,满汉全席没丢就行。"
"出息。"
"嘿嘿。"
不知过了多久,火灭了,眼前的岸边上有了灯火,隐隐可见一道红色的长桥。海水出现了分界线,那头不再是深蓝的颜色,而是饱含沙土的脏。往生花又冒了出来,在水上,岸边,石壁上。
"妈呀,终于到了。"
"嗯,走吧。"